我循着魔法指引的方向来到了奥赫玛郊外。这里是悬锋孤军的驻扎地,再多走几步便能看见难民庇护所的位置。
我没发现那个作乱之人的身影,他绝无可能混进悬锋人的队列,只可能是钻到难民中去了。但贸然闯入难民庇护所搜索对方的身影,会让本就神经脆弱、生活困苦的人们受到惊吓。我不愿意这样做。
这时,悬锋人发现了我。
——是克拉特鲁斯阁下。
“是你?”
“……您还记得我。”
“见过你的人,都绝不会忘掉。”克拉特鲁斯侧过身,示意我看向那些好奇观望的悬锋人——他们大多拿着武器,他笑了一下,态度称得上和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遇到了迈德漠斯么?”
我摇头:“我没和迈德漠斯说话。我来这里是为了追一个搅浑水的人。”
克拉特鲁斯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试图简单地陈述情况、剖析利害,背后却始终在传来异样的响动。克拉特鲁斯没有察觉,我的感官比他们敏锐得多——要避开我们的耳目,那心怀不轨的人恐怕精通隐匿办法、身手敏捷得很。
“我猜是元老院反对派的人想趁悬锋与奥赫玛会谈之际搅浑水,给阿格莱雅添些乱七八糟的麻烦。”我说,“他们不是第一天只想着如何争权夺利了……我怀疑,他们是想恶意调动奥赫玛人的情绪。”
“哼——卑劣的狗鼠!他们是想让悬锋和奥赫玛的合作砸了,砸得稀巴烂,到那时,不仅战线会溃败,阿格莱雅也会受到质疑。”
“是的。他们有意将我引到这里。”我神色镇定,“或许,他们在这里埋伏了人手,只等待我落单。”
“他们不必出手。”克拉特鲁斯叹气。岁数已长的王师望向幽深的密林,他眉眼间浮现重重叠叠的忧虑。
我静静等待着克拉特鲁斯的解释,忽的意识到:看来我这是又要倒大霉了。
“悬锋孤军刚刚结束与旧王的战争。但我们没能留在故乡——或许是因为那场战争死了太多人,尼卡多利居然像睡着了似的,很安静。族人们原本动了留下的心思,但迈德漠斯说,尼卡多利迟早会醒来。”克拉特鲁斯向我陈述情况,“悬锋人全部追随着我们的王来到奥赫玛,一路上,我们发现黑潮在不断蔓延。”
我心领神会,接下话头:“看来黑潮很靠近奥赫玛郊外了。”
“是!而且,这该死的黑潮非常躁动,仿佛失去了压制似的,不断有怪物往外爬!”
“悬锋孤军的驻扎地……”我皱起眉头。
“这附近有一块非常庞大的黑潮。”克拉特鲁斯示意我看向密林,“但这里离难民庇护所太近了。迈德漠斯说,如果悬锋孤军尚有余力,便协助圣城守卫保护民众。”
随后,长者冷哼一声:“我们当然会保护民众!前提是其中没有藏匿的野狗!”
听见克拉特鲁斯的话,我没忍住笑了一下。这位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他勇敢又不乏正义感——只要别和我争论“迈德漠斯和白厄谁更厉害”这种问题,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我留在这里帮忙。”我说。
克拉特鲁斯正色,表露出不赞同:“女孩儿,我欣赏你的力量与坦诚。但对抗黑潮怪物不是儿戏,这需要必死的决心。告诉我,你为什么战斗?”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并不是一名士兵。从未有人教导过我应该拼上性命去战斗——来到奥赫玛后,我便不再练习剑术,即便在遥远的哀丽秘榭,也没有人对我提出严格要求。
“在绝对的威胁面前,恐惧反而会让你捡回一条性命。”
“阁下……那悬锋人呢?”
“宁战死,毋荣归!悬锋人生来便懂得战斗,我们愿为纷争的荣耀而死!”
“我不是这样。”我说。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这双充满力量的手上。我明白没有人无所不能,拥有强悍的力量也未必能捍卫想要捍卫的一切,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会很后悔。”
“为了不后悔?”克拉特鲁斯问。
“是的……我不想做一个无动于衷的人。我接受的教育从不鼓励我袖手旁观。”
奥赫玛的学校开设道德与法治课。鼓励人心向善,鼓励人们反抗不公。
在过去的人生里,我见证了太多人性的堕落。但我同样见过人性的高尚——若非如此,如今我尚且不知自己会身在何方。
“克拉特鲁斯阁下,接下来,我或许会身处险境,甚至可能必须进入昏光庭院抢救。但请您相信,我一定会在公民大会前醒来,成为悬锋的助力。”我说。
我做出了决定。即使这会令我的生活翻天覆地。
但逃避是没有用的。我想明白了。我会与他们抗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我的不情之请……是的。我想请您转告迈德漠斯,抓住机会,帮助阿格莱雅挫败元老院的阴谋——让这件事越闹越大,闹得满城风雨。
“他们压在奥赫玛人头上太久了——他们为了金钱、名誉和权力,任性地出卖他人的人格与性命,轻率地误导民众,玩弄他人的意志。我无法继续容忍下去。”
那些恶徒便是看准难民庇护所中满是无处可去的人们,看准他们如今身如浮萍、命不由己,才径直向那里去了。
“好!我答应你。”克拉特鲁斯的手掌拍在我的肩头,“好孩子,你要怎么做?”
我要让正义的怒火在所有奥赫玛人胸中激荡,它朝向悬锋人时有多么猛烈,朝向卑劣的元老院时就会有多么强大。
“请您带领悬锋孤军协助圣城守卫转移难民。如果可以,请您抓住浑水摸鱼的恶人,别给他机会自尽——黑潮怪物全部交给我,在我即将倒下时,才请您前来支援,继续抵挡黑潮怪物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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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逃离哀丽秘榭那一夜。
我魔力干涸,意识不清,痛苦与记忆几乎将我的大脑撕裂。
是那个黑袍男人到来,我才勉强从那场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中挣脱。
那时,我身上并没有多少伤痕。
依稀记得,颈侧的金环烫得惊人。
那天以后,#真就此沉寂,再没同我说过话——我因此很少再使用系统功能,没有人和我说话,用起来很寂寞。
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可以明确的是,魔力完全干涸便会令我陷入昏迷沉痛的状态;与此同时,迷失的记忆会试图掘墓而出。
#真说记忆碎片已然遗失。
那么,那些陌生的画面从何而来呢?#真也不清楚真相。我想,一切秘密的谜底就在我与金环的身上。说不定我的灵魂与记忆都在这个小玩意儿里呢?
我站在密林边缘,双手环胸,靠在一棵高大的老树上。目光扫过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猩红黑潮时,我感觉到有一点冷。
或许是快到黄昏时分了。
奥赫玛一如既往地明亮,郊外还余下一两分光明。但我脚下的土地,并没被照亮。
那些污秽的怪物还没爬出来。或许它们正寻觅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水底乱撞呢。想到那场面,我居然有点想笑。
魔力开始在我的掌心迸发,湛蓝的光芒照亮我的面庞。
林子里起风了,有些发丝不巧地拂过眼前。我听见难民的队伍渐渐远离这片寂静的战场,战士们在磨砺兵器,不远处的潮水中心有成群的怪物开始咆哮、爬出。
我站直身体,面向它们。
爆裂的魔力开始撕碎怪物的身体,肮脏的血液溅上我的衣衫,林间树木连环的倒塌声不绝,飞鸟成群逃窜。
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我的脚边,重重叠叠,几乎看不见边际。
身体开始颤栗,诉说自己已然达到极限——魔力干涸了。
……
在这个乱世里,人人心中都有英雄。
一个为了掩护民众撤退奋战到力竭倒下、生死不明的英雄——奥赫玛人是否会让她鲜血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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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克拉特鲁斯说。
宽敞的病房内,矗立着足足六人。长廊空荡,门窗紧闭。
阿格莱雅坐在陪护的木椅上,窗帘遮挡了室外的白光,看不清神色。过了一会儿,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白厄坐在你身旁,握着你的手,只静静地看着你的脸出神,并没有说话。
他勉强镇定下来了。仔细想来,你在离开前便带着嘱托的意味同他说过话,如今的场面,想来在你的预料之内吧。
迈德漠斯站在克拉特鲁斯身旁,克拉特鲁斯陈述情况时,他便靠在紧闭的房门上,注视着自己的老师。
而风堇医师正拿着一大堆数据复杂的检查单,和阿那克萨戈拉斯——那刻夏一同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