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自己以帝王之尊,也依旧循着那师生之礼。
想不到,到头来,却是将他尊得忘了最基本的君臣之别。
思忖一二,
他便冲身旁吩咐道,
“传谕令,何明礼年老失智,竟以下犯上,妄议皇后.......”
“朕念其教导之恩,不忍降罪,即刻令人将其送回府上,派御医照看。”
朝安俯身,
“喏。”
赵衍川复又顿了顿,
“何家子嗣不知劝阻,往后,何氏一脉,便不必再入仕了。”
朝安躬身领命,
“奴才即刻着人拟旨。\"
便要转身去了,
却听赵衍川冷冷道,
“御医那边,要给老师开些什么药,你可都明白了?”
朝安顿时汗流浃背,
“奴才.......明白了....”
年底,何明礼果然疯癫之症愈重,某日癫狂发作,于家中失足坠楼而亡。
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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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安走后不久,
外头暴雪愈发肆虐,
赵衍川倚靠在床头,凝望着手心那颗金黄色的吊坠。
他惨白若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终将解脱的笑意,
“曦岚....”
他温柔摩挲着那吊坠,一如往常那般,摩挲着那人精致的眼眉。
大约不用多久,朕就能,再见到你了....
如此想着,心中越发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竟似一刻,也不愿意再多等了。
此时,外头却传来一阵嘈杂。
“德妃娘娘!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啊!”
小内侍拦不得来势汹汹,还带着大皇子的德妃,只能眼睁睁看她闯入内殿。
祝云的鹅毛大氅上俱是未融的雪花,
她一入殿内,便跪伏在地,却连身子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赵衍川望着她,微皱起眉。
“德妃,你也是来劝朕的吗?”
祝云仰起头,却是满脸泪水,
赵衍川这才看见,往日那个明艳的女子眼下发髻凌乱,脸上也未施半点粉黛。
“陛下!”
祝云深深伏下身去,呜咽道,
“臣妾有负千岁重托,未能····照顾好大皇子····”
赵衍川这才将视线投向一旁乳母怀中的襁褓,
那个自出生后,他几乎从未抱过的孩子,
那个一出生不久,便夺走了母亲性命的孩子......
可也是,曦岚唯一留给他的,两人最珍贵的血脉。
女官忙将孩子抱了过来。
赵衍川喉头发紧,盯着孩子烧得潮红的脸蛋,
“怎么回事?...”
语气中已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那一旁的乳母跪地哭诉,
“回陛下…大皇子先天不足,自出生后屡屡生病,近几日天寒骤降大雪,大皇子烧了三日,上吐下泻的,眼下已是神志模糊了.......”
赵衍川从女官手中将孩子小心地抱了过来,
贴着父亲的手臂,那本已几乎昏迷的婴孩,竟开始有些难受地要哭不哭起来。
祝云见状,忙膝行几步至龙床边,仰着头望着赵衍川哀劝道,
“陛下,您对千岁情深义重,如今宁可舍了江山子民,也要随千岁而去。”
“这些,臣妾心里都是省得的…”
她望着赵衍川怀中哭闹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是千岁用命换来的。”
“眼下,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了,陛下,您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千岁呢?”
说罢,她复又伏下身去,
“求陛下…怜惜大皇子年幼,千岁早逝…”
“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赵衍川低头,
望着怀中哭得愈发伤心的孩子,
因为多日的病痛折磨,孩子本就不甚丰满的小脸消瘦得厉害,原本蜡黄的脸上染着病态的潮红。
这是他和曦岚,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羁绊了....
可是,一想到这最后的一点羁绊也要消散了…
赵衍川心中不由惶恐至极,
他颤抖着手,紧紧地抱住了孩子。
“铭儿....铭儿.....”
他一边唤着孩子的名字,一边却是止不住热泪滚滚,
一滴一滴,绝望地滴落在了孩子稚嫩的脸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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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六年隆冬,圣祖皇帝抱病,几近垂危。
各州各县百姓自发为陛下祈福。
开春之际,圣祖皇帝病愈,重新临朝。
太和殿,赵衍川高坐于龙椅上,十二道白玉珠旒垂下,君王的面容再不起一丝的波澜。
赵衍川想起前日祝云来乾元殿说的话。
“千岁曾说,他不愿告诉您真相,一半是因为,您是他爱的昆仑,另一半,是因为,您是他一早选中,愿意追随一生,并为之甘愿付出性命的主君。”
“如今的海河清晏,也是千岁殚精竭虑,五年苦心经营得来的,您又如何忍心,辜负千岁的心血呢?”
思绪被拉回。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个曾经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少年,那个金科传胪,心怀凌云志的探花郎。
直到一扇朱红的宫门,将一切统统隔绝在紫禁之外。
赵衍川脚下,文武百官恭敬而卑微地跪伏在地,
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衍川遥望着那宫门外的天外,云卷云舒。
他不由出神,
曦岚,
我许你,这盛世江山,繁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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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十六年夏,圣祖皇帝驾崩于先皇后所居长生殿。
圣祖皇帝在位十六年,开疆扩土,通边贸,兴科举,修法典,铲除根深蒂固的世族势力,任用出生苦寒的贤臣能臣,百姓安居乐业,京城之中路无拾遗,夜不闭户。
史称,永宁盛世。
次年,太子赵铭之登基,逾三年,改年号为天和,天和五年,皇长子诞世,遵先帝遗旨,皇长子赐姓沈,入沈氏家祠,世袭亲王爵,封地山阴,食邑万户。王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