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西所。
沈曦岚望着不远处已然凉透的茶水,明明只是几步之遥,却如何也撑不起乏力的身子,不由有些挫败地躺了回去。
孕中的人多半有消渴之症。
苍白的双唇因为干燥而有些起皮。
这时,外头却遥遥地传来,
“陛下驾到。”
沈曦岚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却见外头的内侍已打了帘子,下一刻,穿着宝蓝色水龙纹对襟冬常服的人跨进了这间逼仄的屋子。
“都退出去候着。”
赵衍川随口吩咐道。
“喏。”
身后的侍从掩了门。
两人谁都不曾开口。
屋子里一片死寂。
赵衍川负手,居高临下站在远处,只静立凝视着沈曦岚,却并不靠近。
眼下虽已是二月的天,外头到底还是春寒料峭的。
赵衍川甫一进来,眉梢犹带着外面的寒气,趁着他那张刀削斧凿的脸,愈发冷峻。
最后,还是沈曦岚先回过了神,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赵衍川看着他行动之间有些笨拙,圆隆的腹部也愈发明显,
终是上前去,欲将人按回去。
“好生躺着,不必多礼。”
沈曦岚却已然强撑着跪了起来,他恭顺地伏下身子,
“草民…参见陛下…”
只闻得一阵压抑的低咳。
赵衍川望着那人愈发单薄的脊背,皱了皱眉,
“起来吧。”
沈曦岚却又是磕了一个头,
“草民谢陛下恩典。”
滴水不漏地行完礼才起了身。
赵衍川眉间一跳,只觉得,这一声声的草民着实是刺耳得很。
他撩了后摆,坐在床边,许久,
才出声问道,
“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沈曦岚跪坐在床沿,垂眉道,
“回陛下,草民一切安好,谢陛下挂念。”
语气中全然无一丝怨怼,恭敬而疏离。
赵衍川转头看了眼,只瞧见那人眼下明显的浮肿和阴影,还有那愈发尖刻的下巴。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两指托起沈曦岚的下颌,迫着他抬起头来。
“你心里在怨朕。”
他眯起眼睛,盯着沈曦岚。
“陛下明鉴,草民不敢。”
琉璃的瞳仁被鸦翅般的浓密羽睫掩着,叫人看不清了。只那苍白的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模样。
从始至终,他都只垂着眉眼,不曾抬眼看过赵衍川一次。
赵衍川打量着他,只觉得这分往日里最合人心意的温顺,今日瞧来却全然成了刺目的反骨。
良久,他才冷哼一声,收回了手。
他转回视线,不再去瞧那人。
“朕今日来,是来问你,去岁中秋长生殿收的那封沈夜沉家信,如今在何处?”
那琉璃的瞳仁里浮现一丝波动,却很快又恢复平静。
沈曦岚淡淡开口,
“回陛下,去岁的家信,草民当夜看完便焚毁了,长生殿的旧人皆可作证。”
赵衍川并不意外,
他转过身来,审视着沈曦岚,
“如此,朕问你,那封信中,沈夜沉可说了什么?”
沈曦岚却似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
他暗自吸了口气,
“回陛下,不过是舍弟在外游历经年,写了封请安的信来。”
赵衍川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你不必再拿这些个说辞来搪塞与朕。旧时长生殿的侍女云栽已然交待了,她隔日清理盆中灰烬时,明明看到了还未烧尽的塞外二字。”
看着沈曦岚一瞬变得苍白起来的面容,
赵衍川凝视着他,缓缓道,
“如今,你若肯告知信中内容与沈夜沉下落,便是戴罪立功,待事情平静后,朕自会令人将你名字从沈氏家谱中划去,从此以后你与逆贼沈氏一脉再无瓜葛,今后就是念在你为朕诞育皇嗣的份上,朕也会保你今生无虞。”
他甚至想过,就算不可能再立为皇后,也要复立他妃位,在这后宫里保他和孩子一世安康。
没想到,原本一直垂着眉的人,却突然抬起了头,正对上了帝王灼灼的目光。
目光如雪,竟隐隐透着傲骨的凛冽和怒气,
沈曦岚望着赵衍川,
“陛下,我山阴沈氏一门,从未出过贪生怕死的叛徒。”
赵衍川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朕不妨告诉你,
如今举国洒下天罗地网追捕沈夜沉,你该知道,朕从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沈夜沉落网,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目光无意间触及那处柔软的隆起,终究还是不由地缓和了下来,
“就算你再不愿,你也合该为你腹中的孩子谋划一二。”
“若他的生身之人乃一介罪子,纵是朕的血脉,在这深宫里,日后也难逃闲言碎语。”
他停了一停,
“而且…”
“你总不能,就将他生在冷宫里吧。”
赵衍川的语气里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恳求。
他一瞬不瞬凝视着沈曦岚,而那人听完却只是垂着羽睫,默然不语。
那浓密纤细的乌黑羽睫不住轻颤,
就在赵衍川以为他会有所松动时,
沈曦岚却慢慢抬手,抚上了那日益高隆的腹部,
隔着薄薄的衣物与血肉,他似乎见着了里面那个对周遭一无所知的小生命。
良久,
贝齿松开咬着的下唇,苍白的唇上已划下一道深深血线。
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平静的,
“这是仇敌的孩子,我宁愿,他从来不曾来过。”
溢出唇齿间的却是压抑不住的恨意和嫌恶。
赵衍川蓦地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
他似全然不认得眼前的人了。
下一刻,随之燃起的便是滔天的怒火。
朕的血脉,后宫三千妃嫔尚且求之不得,
而这个人…他怎么敢?…
他死盯着眼前的人,面色几乎是铁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