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元宁祯登基,对苏臻珩的看守一日强过一日,头顶的暗卫几乎日夜不休地轮换着,连同崔府也被波及了。
若是平常文臣,怕是论这些暗卫在自己头上蹲多久都难以发觉,只可惜常年戍边的武将敏锐性总是更强一些。头上这些暗卫都是皇帝的亲信,就算发觉了也不能识破,只能装作看不见。
暗卫的脚步轻盈,踩在瓦片上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但这时却忽闻一声清脆的铃声鬼魂一样贯穿脑仁,忽远忽近的。已经躺床休息的苏臻珩睁开眼睛,刹那间,铃声忽然急促起来,当啷一声从高空摔落。
苏臻珩顺手拿下了拐杖和衣架上的大氅,一个转身披上,踏出门去。
屋檐上的暗卫们飞闪离去,院中微弱的灯光照着地上蠕动的一团东西,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那人忽然一抖,定睛看向了苏臻珩。
苏臻珩的呼吸一凝,却见那人面露凶狠,眼凸鼻宽,眉骨高耸如山峰,尖牙染红似滴血,每动一下就听见头上的妖铃乱响,但显然是被伤了,脖子上汩汩往下涌血。
苏臻珩心想,皇帝派来监视他的暗卫也是有点用处的,至少省了自己的很多麻烦。
妖物在地上流了一滩血,颤颤巍巍动着,逐渐直立了起来,神情虽不变,却好似满腔怨愤,忽而闪过一道光,不知从何处一柄刀动作生猛地刺向了苏臻珩。
下一刻,妖物却被人一脚踹到在地,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只差半寸便能刺进去。褚尧手握长刀,眸色狠戾。
苏臻珩一步一步靠近过去,仔细端详着这副可怖的面容。若是平常百姓在深夜看见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怕是会被吓死。他却只是轻笑一声,半跪下去,将纤长的手指伸过去,一把扯下了那作怪的面具,只见一面容姣好的女子对他怒目而视,因为受击而嘴角流血。
府门大敞开,来者一席墨黑隐约闪着几分金光,在宫人的簇拥下奔来。“苏臻珩!”
褚尧一愣,不知是该跪拜还是该一刀杀了刀下的女人。
皇帝盯着苏臻珩,带着惊恐,大喝道:“给朕放下!”说着,几步冲到了几人的跟前,一脚将苏臻珩手中可怖的面具踹了出去。
这一脚给苏臻珩的手踹得刹时滚烫通红,热辣热辣的疼一瞬间侵入骨髓。苏臻珩还未醒过神为何元宁祯会到了这里,手便止不住地抖了起来。褚尧见状,想也没想地立刻收刀,蹲下身子将苏臻珩扶住,担忧道:“侯爷!”
皇帝带来的御林军将那个女人拉起来,用刀架住了脖子,她没有丝毫的力气反抗。苏臻珩盯着她,眼神像是要将她穿透。
南绥女人长相魅惑,哪怕吐了血也犹如点缀在冰肌玉骨上的胭脂。他不理解的是这个女人为何孤身前往京城,又怎么敢以一己之躯刺杀他。
她虚弱地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南绥话,但他能听出来这话里都是恶意。
皇帝喘着粗气,冷戾地看着苏臻珩,眼神锋利可怖,咬着牙怒喝道:“带下去,关起来。”
他竟然没有说要杀她。苏臻珩淡然地将手放在褚尧臂上,凭借着他的搀扶缓缓站起身来。自己的右手还在刚才那一脚的余韵里生疼,元宁祯静默了许久才看见,连忙过去握住他,“你的手——”
“无妨。”
皇帝蹙眉看着他,不悦道:“你在怪朕。朕还没有怪你,为何要碰那个东西!”
苏臻珩疑惑地问道:“陛下可曾告知过臣,那是什么?为何碰不得?”
“你!”皇帝一哽,说不出话。他前世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却忘记了苏臻珩并没有见过,不识得南绥“噶咋”。
皇帝对身边的太监道:“去太医院,把张德丰……不,把李齐叫来。”
张院判刚因看不透崔征的病而屡次请求致仕,说自己已经年老,虽曾有治疗南绥蛊毒的医术,却也跟不上南绥蛊毒的变化了,空坐院判的位置。倒是那个李齐今日才自请前往崔征那里看过,说有把握能治。
皇帝虽不知这个李齐有没有能力治崔征,但这些年李齐常为自己诊治,倒是个肯吃苦的人才。
在太医院能坐上院判位置的人大都德高望重,从医数十载才有可能被拔擢上去,一般都是要坐到死的,哪能轻易致仕。张德丰想要致仕回乡养老,无非就是那个原因罢了。皇帝想了想,确实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了,让他回乡也好,只不过是死是活就不一定了。
皇帝这夜留在了苏府,连同一行侍候的宫人和侍卫林林总总站了一个院子。
李齐给苏臻珩诊完脉,神色不妙地摇摇头,说:“陛下来的太晚,蛊虫自面具被拿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侵入人体了,只怕是……”
皇帝急忙站起身来,“只怕是什么!”
他对噶咋蛊毒并非毫无所知,“噶咋”就是南绥话“面具”的意思。
传闻几百年前南绥的先人也就是绥国人以妖术治天下,绥国国君因为过于依赖妖术而遭反噬,被妖操控,成了妖的傀儡,于是绥国自那以后遍布妖邪,许多人变得人不人妖不妖,形容丑陋,面貌可怖,却没有完全褪去人的本性,不愿顶着妖人的模样成婚繁衍,于是才发明了这样一个方法。将面具做得比自己的脸更为可怕,倘若有人愿意为他拿下面具,面具里的噶咋蛊毒便会立刻进入对方的身体,操控对方的心脉,以求相知相爱。因而噶咋蛊毒也被唤作“情人蛊”。
后来北方的民族南下攻占绥国国度,斩杀妖道国君,定都燕京,也就是如今的北岐。自然,如今北岐存放的有关绥国的史料皆是北岐史官所撰,是否真实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