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安给京城来了信,说大事已成,太子面对着众大臣,略微松了口气。他原想着将伊戈尔杀死在京城,但没想到仅用伊戈尔一条命竟然能换取卜圪的退兵与数座城池。
一个父亲、一个国家的君王,竟然甘心用自己的国土换儿子的命。元宁祯理解不了这种感情,畅快之余又觉得有几分可笑。
卜圪的威胁暂时没了,但东南的战事却一直没有停息。南绥国只不过是一个弹丸小地,只有北岐两个州的大小,但北岐派人前去征伐,却屡屡攻不下。近日又传来战报,说平南将军崔征身中南绥蛊毒,随军的医士束手无策,恳求燕京派御医前往,或派其他将军代替崔征。
一群大臣焦躁不安,觉得此刻的京城还不安稳,特别是皇帝的身子大不如前,只怕龙御归天就在这个春日了,而太子又屡遭刺杀,京城之中不知还埋伏着什么,若是再派武将出去,只为收拾南绥小国,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太子将东南的奏本丢在了一边,没有批红,并非他对崔征没有关怀,而是他知道崔征死不了,再过几日就自己回京了。
皇帝的病情急转直下,开始吃不进去饭食,说不出几句话,只是躺在床上阵阵喘息着,深陷的眼窝里,眼皮松松垮垮地掩着,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丝毫没有了前几日的面貌。大臣们都说圣上连春日都捱不过去了。
苏臻珩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是老了,但没有什么大病,前世这样沧桑是因为遇刺和受惊,这一世他明明没有遇刺,知道太子被刺杀之后也没有心急如焚,又被嫔妃们好好照料着,太子也很快醒了。怎么还是病到了这种境地?
难道他所做的努力,终究都是虚妄吗?
这日嫔妃们和皇子公主皆跪在皇帝床前,最前面是太子,一堆人时不时地抽泣两声,看着都伤心欲绝。侍妾男宠们则只能跪在殿外,却个个哭得真情实意。
皇帝这时候已经记不得任何一个人了,任凭身边的人怎么问他,他也只是嘴里嘟囔着声如蚊讷的几个字,听也听不清。
太子凑近侧耳听着,问道:“父皇,您说什么?”
“唔、唔……”
常福拭着泪,伤心道:“陛下……”
“苏……”
太子愣了片刻,嗓音轻颤着叫一众嫔妃皇子公主都退了出去。年轻嫔妃们很听太子的话,毕竟将来是要仰仗着他过日子的,她们也并非对老皇帝情深义重到愿意看着他咽气。人群退出去后,寝殿里一瞬间空荡许多,只剩父子两人。
门外立着许多御林军,个个挺拔,苏臻珩坐在院中的轮椅上,仰头看着皇帝寝殿里涌出一群嫔妃皇子和宫人,唯独不见太子出来。
他微微蹙眉,紧绷了精神,一点点靠近过去。
皇帝断断续续说:“苏、苏慕……”
太子闻言,抬手拂去眼角的泪,撑起久跪酸麻的腿,踉跄了一下站起身来。他仰头看了一眼窗外,淡笑了一声,道:“苏慕,不会回来了。”
皇帝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睁开了眼睛,只是眸中无神,盯着虚空发呆,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由得从眼角滑落一滴泪。
皇帝道:“苏将军……还不回京吗?”
“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父皇。”
“朕……让你厌恨了,你只知,元建年纪小,怎会不知朕……年纪也小……”皇帝喘着气,“朕才九岁,你为何只顾及元建,而……不顾朕?”
“朕恨他,恨太后,也恨你……若你肯低头,回京,朕就原谅你。哪怕,你不再抱朕。”
太子不语,只是在殿中静默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开口:“因为你太过心狠,杀母杀弟,还杀子。”
皇帝的情绪激动起来,口齿也清晰了。“是太后杀朕,朕才烧死她!元建怀恨在心,小小年纪便盘算着杀朕。连朕的儿子也是天生的冤孽,是上天惩罚朕,想要朕死,才降生了他。但朕……绝不会容忍!”
太子讥讽地笑出声,表情也变得诡异可怖了起来。元建养了他四年,那是他最需要父亲的四年,只有元建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育。元建没有亲生子,他便成了曲宁王府唯一的儿子,四年里受尽宠爱。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回京了,再也不用面对一个企图杀死他的生父和两个在他尚未出生时就开始对付他的皇兄。
“父皇,你从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既然父皇做出那些事都不算过错,那儿臣,便也不算过错了。”
太子站在原地静静地俯视着愤怒又脆弱的皇帝。皇帝喘不过气,张着口,颤抖又无力地伸手去抓空气,却仿佛什么都抓不到,只能看着眼前的人渐渐离自己远去。
他看着一位年轻的将军离开了自己,而自己只能坐在高耸的宫门前一直等着。宫门里传出一阵哭泣声,他回头看过去,见满宫上下挂着白,宫人们跪成几排,无数前来吊唁的人路过他,但没有几个人同他说话。
母妃死后,父皇的后宫只剩皇后和其他无子嗣的娘娘,皇后有一个儿子,比他的年纪小一些,诗书都还不会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