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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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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这天忙完回到自己船上,煮了面,端去姜堇那边船舱时。

竟发现姜堇不在。

没像每日一样对着电脑、疯狂地搜索着什么。

陈列打开手机,查询姜堇的定位,然后赶了过去。

高耸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大楼,富丽繁杂的雕刻直耸入蓝紫的夜色。

这里有个特别的名字,叫S酒店。但凡来到江城的无人没听过它的名号,包括陈列。

它是纸醉金迷,它是笙歌鼎沸,它是权贵名流的极乐天堂,是陈列这种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这一晚,竖琴的旋律混着大提琴音,从宛若教堂的建筑里空灵飘散,竟生出一种神圣之感。

仿若这里只有快乐,过滤哀伤。

仿若这里只是轻盈,消解沉重。

陈列查到今晚这里有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他又低头看一眼手机,确信姜堇的确在里面。

他快速伪造了一张邀请函,从已无人值守的签到处随手抓了张面具。

低头看了眼,才发现那是一张小丑面具。

洒了金粉的浮夸眼线勾勒出笑眼,却有一滴钻石形状的泪从左眼垂落。

陈列随手把面具往脸上一罩,去签到处。

门口值守的安保看过电子邀请函,仍对他一通打量。

毕竟他穿着不入流的黑T,配一条牛仔裤,和今晚衣香鬓影的贵宾们格格不入。

他终是被放行。

陈列快速地奔进去。唱诗般的圣乐变成了跳跃轻盈的探戈,挑高穹顶之下,烘托气氛的羽毛雪片般簌簌而落,灯光宛若天堂,香水味混杂着香甜辛辣的酒味。

伴唱,香槟塔,鸵鸟羽毛。一片极其奢靡的奇景。

人人穿西装或光彩熠熠的晚礼服,一副盖茨比时代的复古调调。男士们的面具罩在脸上,女士则大多执一根金属棒、将面具挡在眼前。

唯一人不同——

探戈乐声响起的时候,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将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簇拥起来。

陈列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却也能一睹她的风姿。

因为她着实太耀眼。

她穿一件修身的黑色礼服裙,挂脖款,直角肩和深陷的锁骨。裙摆卡在臀部以下膝盖以上的黄金风格线,露出大腿的雪肌,与黑丝绒的极致对比,凹与翘勾勒出极致腰臀比。

她的面具不似其他女宾执在手上,而是一条黑丝绒带系在脑后。带子嵌进她做了微卷的优雅盘发里。

她起舞的姿态轻娆却利落,每一个定点带着力度,散落的微卷发丝从她额前滑落。

她戴一只蝴蝶形状的面具,蝴蝶的两翼耸入她的鬓角。

她是迷离的涅槃。

是可望不可及的梦。

黑色探戈舞鞋衬出她盈盈一握的光洁脚踝,她浑身没有任何首饰,唯纤细的手腕一根细细金属链。

她是姜堇。

而与她共舞的那个男人,是姜启川。

两人的共舞不似协作,而似过招。一招一式之间若叫陈列看来,几乎藏着杀机,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才好。

可不明所以的宾客们不觉得危险,只觉得精彩异常,纷纷鼓掌喝彩。

她合该是天生的明星。

而不是赤着脚站在臭水河船头的孤女。

陈列望着她,与她的距离便是这人群重重叠叠的距离。

一曲舞弊,姜堇踩着高跟鞋、拽着姜启川的领带离去,唇边缀着飘忽的笑意。

姜启川笑得有风度而无奈,摊开双手耸着肩。

陈列刚要跟上去,一名侍应生挡在他面前:“先生。”

身后跟着几名安保。

看上去仍是怀疑他身份。

当他终于摆脱,姜堇和姜启川已不知所踪。

陈列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中穿行着,高雅或刺鼻的香水味传来。

此时,男士卫生间里。

姜堇锁了门,坐在白海棠纹的盥洗台上,高跟鞋脱了,一只立在地上,另一只倒在一侧。她一双脚腕轻轻晃着,蝴蝶黑丝镂空面具倒还罩在脸上,唇边仍是那般好脾气的笑着,把玩着自己的一只小手包。

姜启川站在她对面,对着盥洗镜理领带。

姜堇笑道:“我终于明白,我费心找李教授有什么用呢。”

姜启川瞟她一眼。

姜堇:“阻碍李教授给我妈做手术的,根本不只是他任性的女儿,最重要是你,李教授的投资人。”

姜启川终是笑了:“你还不算太蠢。”

他对着镜子又正了正领带:“等白……白什么来着?等她葬礼的时候,我会给她献一束花的。她喜欢什么来着?玫瑰?还是马蹄莲?”

姜堇摁在盥洗台上的手指微蜷了蜷。

是梨花。

白柳絮最喜欢的是梨花。一树梨花一溪月,随风飘零的时候,似白雪簌簌而落。

姜堇又是轻忽地笑了下。

她细白的指尖在盥洗台上划个半圆,轻轻地摁了下。

“那就一起死吧。”她轻巧而不在意地说。

姜启川今晚第一次朝她正眼看过来。

“从你手里苟活是不容易。”姜堇交叠的脚踝一晃一晃,把一缕微卷垂落的发勾回耳后:“那就,一起死吧。”

姜启川是个识人无数的人。

从姜堇蝴蝶面具中透出的双眼,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单薄的、手里看起来什么砝码都没有的女孩,是说真的。

姜启川缓缓拧开复古水龙头来,用清水洗净了双手。

从西装内袋里抖出张格纹手帕来擦手的时候,他又看了姜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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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缓缓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间休息室里。

复古浅铂金的贴纸,墙角一尊阿波罗与达芙妮的石膏雕像,姜堇躺在一张柔软的丝绒沙发上,两侧的丝绒靠垫是孔雀蓝与鹦鹉绿。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姜堇抬手按了下,发现自己另一手里沉坠坠的。

姜堇垂眸看了眼,汗毛乍竖——

她手里握着一柄刀。

她日日藏在她书包里、今夜藏在她手包里的那柄小刀。

上面沾着黏稠的血迹,正一滴、一滴,淌在甜腻温柔的地毯上。

姜堇快速坐了起来,大脑一阵宿醉般的晕眩。

她快速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她和姜启川在洗手间里,姜启川掏出了一条手帕。

那条手帕有问题?

眼下的情形是……姜启川陷害她?

刀上是谁的血?

姜堇快速抽纸巾擦干了刀刃上的血迹,用纸巾把刀一裹塞进了自己的手包里。打开休息室的门之前,站在厚重木扉边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乐声和欢笑声远远地传来。

姜堇打开房门看了眼外面没人,快速溜出去。

她先到窗边看了眼有没有溜走的可能。没有,都有安保值守。

她快速朝大堂走去。眼下的情形越拖越糟,她必须在事发之前脱身。

她的心脏快速而激烈地跳动着,一股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然而她尽量维持着外表的平静,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包。

音乐声。祝酒声。人群的交谈声和欢笑声。

姜堇飞快地走着,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声敲击着大理石地板。踏踏,踏踏。

姜堇观察着四周的一切,醉酒的笑靥和过分浓烈的复古色彩在她眩晕的大脑里,交织出过分跳脱的蒙太奇。

几名警察贴着墙角走了进来。

姜堇心脏突地一跳,望了眼教堂般高耸的两扇竖琴形厚重木扉。

她还离得很远。

她越走越快。

这时有人自身后攥住她手腕。

她心脏又是突地砰砰两跳,几乎快要惊叫出声。猛然回过头去,那人戴一张小丑面具,眼睛在笑,却坠着一滴泪。

姜堇从那双过分沉黑的瞳仁认出:“陈列。”

她来不及多说任何话,也来不及听陈列说任何话,把那只小手包往陈列手里一塞:“拿着。”

甩开陈列的手,快速掉头就走。

陈列望着她背影,环视一圈四周,迅速看到了那一列警察。

陈列打开手包往里瞥了眼,一团纸巾包着什么都瞧不见,只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

陈列拨开那团纸巾,阖了阖眼。

耳畔回想起姜堇刚刚那声压低而近乎蛊惑的一声:“拿着。”

他状似无意把那柄刀掉到大理石的地板上,叮当当,叮当当。

刀弹了两弹才落稳,旁边一名戴猫耳面具的贵妇只看一眼,便尖叫起来。

警察快速向陈列这边围拢。陈列望一眼姜堇背影,她便是这时几乎拔足狂奔起来。

向着那教堂般高耸的厚重木扉,近了,近了。

姜堇一次也没回头。

陈列自嘲地笑了笑,向着那背影伸出手去。

他这莫名的动作引起了警察的警惕。他被压倒在地,旁边人的闹嚷喧杂中,他感到自己的脸紧贴着大理石地面,那股透心的凉意一路传至他心底。

警察在维持秩序,将围观的人群疏散开来。

于是陈列的眼前被让开了一条道,让他得以倔强地仰起点脖子张望,望着姜堇的背影狂奔至木门边,钻了出去。

姜堇带着过分剧烈的心跳一路狂奔着。

当警方过来时,整个宴会厅出于惯性延宕着某种过分虚妄的欢乐,绒绒的羽毛从穹顶降落,似雪片,也似簌簌而落的梨花,沾满了姜堇的发髻,也挂满了她的睫毛。

她气喘吁吁地跑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个潮湿的夏夜。

忽地,那条细细金属链子不知怎的搭扣一松,从她腕子上落了下来。

姜堇犹豫一瞬——若这链子落在S酒店附近,必定成为她遗落的证据。

她已跑出几步远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去捡时,一辆运送碎石的大卡车开了过来,巨大的轮胎直接碾碎了那链子。

好似一切的机缘巧合都在告诉姜堇:

别回头。

她感到睫毛都在发沉、几乎张不开眼去看未来,可她在内心提醒自己:

姜堇,一次也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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