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今天是工作日,生意难免有些惨淡,酒吧里几乎半清场,只在沙发上零零星星,坐了几桌客人。经理和几个侍者在远处站成一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愁眉苦脸,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沈怜城。
自家老板没等酒吧开始营业就来了,进门就直奔吧台,也不吭声,只是喝酒。他好像憋着一口气,迫切地需要酒精挥发带来的释放,所以洋酒啤酒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
“经理,你赶紧给阳哥发个消息吧,就说咱们实在劝不住沈哥了。”其中一个侍者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阳哥吩咐咱们看着沈哥,他也不想想,这位的气性,是咱们能说得动的吗?”
经理比他更懂这个道理,自然也不敢触沈怜城的霉头。他左顾右盼,突然眼前一亮。
“阿英,平时就你能在老板面前说上几句话,你去劝劝。”
他赶紧把这个新来不久的小孩推出去背锅。
阿英只得走到沈怜城的面前。
沈怜城的样子总是让他想起骨玉制成的薄刀,苍白、锋利又脆弱。阿英看到他正在面无表情地往杯子里倒酒,好像已经醉了,又好像极度清醒。
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沈怜城本来以为酒入愁肠就能解忧,却没想到此时酩酊大醉,他的所思所想,竟然还是那人冷静的、理智的、浅淡的眼睛。
一开始,他希望他们可以一直相爱下去。
再后来,沈怜城盼望着他能陪在自己身边。
后来的后来,他只是希望归青的心中能有他一点点微小的影子。
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他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做不到。
沈怜城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伤口,斜斜的一刀劈断了掌纹,像殉道者的烙印,是以爱为名的伤痕。
他盯着皮肉还没愈合的创面,突然有种纵情发泄的冲动。他想用小刀揭开已经结痂的部分,反复割烂直到变成一团血肉混合物,让手掌只剩下空洞的骸骨,才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他想,也许是他病了,坏了,于无声处悄然溃烂,什么药也治不好。
他承受痛苦太久了,以至于将残酷的苦楚也一并当做了爱。
“沈先生,您不要再喝了。”阿英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直接夺下了他手中的酒杯,第一次强硬地说,“再喝下去,您的身体就垮了。”
沈怜城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疑惑地望着阿英。他的神色枯槁,眼睛却明亮依旧,像满山遍野焚烧着的,烈烈不息的野火,将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自我毁灭般披露。
沈怜城看着面前的阿英,目光却透过他,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他多么希望现在正历经着的一切都是一场空幻的梦,等他醒过来,还有挚爱的亲朋,珍视的伴侣,相爱的父母。他不是需要逼自己坚强的反骨仔,他可以在沈睿的支持下继承公司,投资自己喜欢的项目;归青会特地在楼下等他下班,两个人手拉手在夕阳下漫步,文漱月已经做好了饭菜,和沈睿等着他回家。
沈怜城再睁开眼,面前仍然是一片荒芜。文漱月依旧在为股份和沈睿吵架,他还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归青也没有真心接纳过他。
望着沈怜城清清白白的眼睛,阿英突然想落荒而逃。
这样奋不顾身点燃灵魂的火焰,再不逃离,跟着耽溺下去就会有自焚的危险。然而他到底什么都没说,默默陪沈怜城喝了一杯酒便转身离开。
经理赶紧问:“怎么样?他把你也赶走了?”
“算了。”
阿英的眼睛也被那火光映得发烫发亮。他淡淡地说,“什么都不想,反而更快乐些。”
沈怜城回家后昏天黑地睡了许多日,才收到了归青的消息。
三天前,归青终于大发慈悲,答应与他谈谈。
三天后,他一早就在楼下迎接他的到来。
三天又三天,他等了成百上千个充满渴盼和祈求的日与夜,可他和归青面前还是横亘着不可跨越的鸿沟,那是连无限的爱与温柔都无法填平的巨壑,纵使全力以赴,依旧覆水难收。
沈怜城像一块冰坐在太阳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的某处在一刻不停地死。
归青来到沈怜城公寓楼下时,就看到他没想到他有家不回,竟然在草坪前闲坐。
他走上前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等你,”沈怜城说,“如果你愿意来,就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问:“要不要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
“不必了,”归青拒绝,“我一会还要去拍戏,你说吧。”
沈怜城却始终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归青皱眉。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要骗我。”
沈怜城突然开口。
“我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苦都可以吃,只要你答应绝对没有骗我。”沈怜城凄然地说,“谎言听得太多了,我也是会放弃的。”
他站在逐渐滑向深渊的恋情面前,如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期许的一切都化作废墟。
可他还能怎么做呢?他光是和他平起平坐地站在一起,就已经花光了所有运气和努力。
事到如今,他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相信那些感情都是假的,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他站在爱人面前,一塌糊涂地剖白着自己,像一枚即将破裂的透明泡沫。
很久以后,归青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句故作痴情的话语,是沈怜城对他的最后通牒。
只是那时他还不明白。
他不耐烦地说:“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如果你让我来只是想说一些毫无营养的东西,那么从此不要再打扰我。”
“当然,”沈怜城自嘲一笑,“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不想再说让归青不快的话题,于是问:“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归青飞速地说了一些不重要的内容,语意中的敷衍显而易见,“最近为了一个项目要去借一幅画,还要布置展厅。”
沈怜城精神一振,有些兴奋地说:“不如我去帮你借吧,我在圈里也有些人脉。”
归青质疑。
“你?”
周舒云是有名的国画大师,在拍卖行经常拍出上亿天价,一画难求。
“放心,包在我身上。”沈怜城拍着胸脯保证。
归青见他坚决,也不推辞,说:“好,月末前送到星艺,提前给我发消息,我派人交接。”
他吩咐的语气,并不如何体贴,沈怜城看着他,眼眶突然一阵酸涩。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叶亦泽。
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这样的焦灼时时刻刻,几乎可以把我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