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大约是在御花园瞧见了他们两个在嬉笑打闹。
顾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西洋钟——皇帝前几天特意为了他功课突飞猛进赏的——时辰已经不算早,他明儿个还要去上早课,皇帝还要来考察他和三皇子的课业。
可心里实在燥得慌,闭上眼睛,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没有一处不是心心念念之人的样子。
她雪白柔软的肌肤,她乌黑光滑带着香气的长发,她狡黠的笑容……
小狐狸似的叫人难以忘记。
饶是顾厌再怎么不受宠,他也生在全天下最尊崇富贵的人家,如今也正好是开窍知事的年纪,怎么也不至于懵懂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然而就索性做个春梦也罢了,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委实难受。
他的大宫女名唤良玉,年方十八。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她当然明白爷们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在折腾什么,只是到底姑娘家面薄,先小声问:“殿下,要不叫太医来看看呢?”
“不要。”顾厌没精打采地说,为着这个请太医,叫旁人看了笑话也就罢了,横竖他也不在乎,要是让沈文君知道了,那才是没脸见人了。
良玉唯恐他年轻不懂,嗫嚅着红脸道:“殿下不知,这不是什么怪病……别怕,要叫谁来服侍么?”
然而顾厌心中早已认定钟情一人自当守身如玉,为之吃尽苦头也是理所应当的,故而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好好的姑娘家,我图什么要糟蹋了她们,切莫再说这等话了。”
“是。”良玉虽年长,到底长在深宫,遇见这些是也臊得慌,赶紧说,“奴婢给殿下弄些水去。”
顾厌闭着眼睛不言,心里倒还是想着那个人。
一夜不曾好睡,第二日果然脸上憔悴得很,连三皇子这等人见了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五弟昨晚干什么去了?”
“做了一宿的梦罢了。”顾厌想着昨晚梦中的美艳佳人,心神一凛。
三皇子叹道:“没事就好,父皇今儿要来查咱们功课呢。”
他哀声叹气了一会儿,又问:“宫里那事……五弟听说没有?”
不仅听说了,还是他干的呢,顾厌腹诽道。
当然,这不能和三皇子说。
顾厌并未立刻回答三皇子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他的书案。
紫檀木雕刻成的书桌上静静放着一本《左传》,那书页已然陈旧泛黄,边缘微微卷起,显然是被反复摩挲翻阅了无数遍。
清晨微亮的烛光在他俊美而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使得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里,透出一种令人心折的冷冽。
顾厌指尖轻轻捻过摊开的书页,他看向三皇子略显惶恐的脸色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睫,吐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砸在沉闷的空气里:“听说了,三哥在怕什么?”
三皇子听见他淡然的语气,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血丝更密:“五弟!那冯答应死得不明不白,宫里谁不知道是……”
“知道什么?”顾厌截断他的话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刻骨的讥诮,“知道她不是难产而死?知道是谁害了她?”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更加锋利逼人,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凌的刀锋:“三哥,醒醒吧。父皇当年难道真查不出?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他指尖重重敲在《左传》摊开的那一页上,指尖下的墨字仿佛也因这力道而微微扭曲:“冯家势微,不过江南一小门小户。李家呢?世代勋贵,珍妃之父李崇,掌京畿十万龙武卫兵权,叔父李嵩,控扼江南漕运命脉,门生故吏遍及朝堂。”
“一个无权无势的答应之死,和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在父皇眼里,在朝堂这盘大棋上,又算得了什么?”
顾厌握住三皇子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弟弟说这些,也是为了三哥好,三哥也体谅咱,在父皇面前小心着说话吧。”
三皇子还没反应过来顾厌的话,只愣愣地点头。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仿佛九天之上有巨锤擂动了厚重的鼓面。
冬雷阵阵,非好兆头也,两人心中俱是忧心忡忡。
沉重的书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皇帝进来了,他们的师父范围跟在他身后。
一个高大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门口那片动荡的光影交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