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刘姥姥虽然在书里看着再贫苦不过,却也是天子脚下的庄户人家,二十两银子够她家三代五口人过一年了,王狗儿又是个吃喝惯了的,愁冬事未办的时候还能喝得起闷酒,其实花费比同收入的人家更大。
换个俭省些的人家,这么一笔银子,一家子再多过上个三五个月,甚或是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四书五经还只是科举考试最基础的,也可以当作考纲,此外的经史子集更是价高,单黄纸刊印的二十四史,就要四百两银子。
古籍、善本、孤本等自不必多说,有价无市都不好说,不晓得有多少你根本都不知道存在这么一本书的……
她是吃了资源红利的,她知道。
就算是另一个时空数百年后的现代,也尚且没能做到绝对公平,教育资源不平衡不充分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八股文能提升相对公平的程度已经居功至伟了。
只是后来走错了路。
何况,比之林璟前世清朝康乾之后的所谓“清真雅正”,实则厚古薄今的空疏士风,大雍的八股文更像是明代中后期的风尚,更多是对格律化的文体要求,而并非一板一眼的教条,更远远不到为人所批判的一潭死水的地步。
考虑到如今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学阀不仅存在,甚至还挺光荣,八股文非但不是流毒,还是能推进科举考试公平的进步之举。
当然,认可八股是时代的选择,不代表林璟就喜欢它了——哪个当学生的喜欢应试作文的?
更不用说时下讲究“开讲”四书即当“开笔”,强调一个“八股文从娃娃抓起”,这个“开笔”可不是新得了毛笔要捻松,也并非过了年要开始办公,而是指的学童第一次动笔写八股文。
更消受不来的是古人是很推崇积少成多的,书要读百遍,文章自然也要多写。
若要说循序渐进倒也不假,先作“破题”,其后“承题”,之后再“起讲”,都合格了才作全篇,至于十几股的“加餐”那就是往后的事了。
乍一看还挺科学,好像和后世小学语文先是看图说话,而后扩写段落,再之后三段式作文,接着四百、八百、一千往上加字数要求一样的原理。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贾宝玉开讲四书不过一个月,就已作了三篇八股文章了。
他还是个众所周知最厌功名的,像是林璟贾瑗这样奔着科举去的,一旬做个三篇五篇也不稀奇。
十二年的水磨工夫,考虑到字数要求——本朝规矩,八股文的篇幅一概不得超过五百五十字,说是六年也行,一口气压缩到一个月,不说揠苗助长都说不过去。
学四书的顺序也很值当一提,与后世大相径庭,后世的学生如果不学汉语言,那么在大学之前,摘录进语文课本的不是《论语》,就是《孟子》。
四书的另外两本,《大学》和《中庸》,是连选读都够不上,甚至语文老师都不会当课后阅读书目推荐的……
但是时下,四书都是必读书目自不必多说,顺序也和林璟以为的不同,头一本不读《论语》,反是《大学》占了先。
第二部书本该是哪一个倒是众说纷纭,有说《论语》的,也有说《中庸》的,但是这第一部四书,各家首推《大学》确实有了公论的。
另一个无甚争议的就是《孟子》与《论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顺序还不能反过来,必得是先读《论语》,其后才是《孟子》。
林家是推崇先论孟,最后《中庸》的,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道是立其根本,尽其精微,而后激其发越。
具体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按这个顺序通读了四书的林璟本人是没什么深刻感悟的。横竖就这么个说法,从林桓到林清林海,再到如今的林璟、未来的黛玉也都是一样的次序教的。
贾敬等人读书时是什么顺序倒是不知,贾瑗反正是跟着林家的规矩来了。
如今贾瑗的进度已经跟不上林璟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主流的世道,过目不忘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至于理解,怎么说都是两度为人了,要是比不过真小孩,她还活不活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班级制是近现代的产物,古代一个先生对着一个班里全都是进度不同的学生可太常见了。
若是几十个人说担心一下照顾不到还罢了,名师一对二,可不就相当于一人一段时间的一对一吗?
至多就是一人听讲的时候,另一个必须留在原位做课堂作业而不是自由活动罢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二月清明满地青,寒梅才谢了,迎着春风次第开的杏花已为京城换上了粉白的春衫。
又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
自然,这和五经关都没过完的林璟二人不相干,但却又对她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林海是要参加今科会试的。
先前日子不紧还罢了,只当教学相长就是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要进考场的光景,哪里可能还带孩子?回头考中了更是直接入仕为官,也没有教小儿的道理,这和官场上的师生可不是一回事。正式拜师的从学童教起的也有,但这又是另一码事。
贾瑗不好说,林桓是断不会让林璟拜林海为师母的,以两家的关系,这是一种纯粹的资源浪费——多好的筹码呢!
现在两个暂时失学儿童就只得抱着厚厚的一摞功课各回各家过“春假”了,就是要另聘西席也得等会试之后了。
不独林海,现在只要还有志向往上考的举人都不可能不在家头悬梁锥刺股而是出来教书。
已经致仕又或是干脆没入仕的大儒倒是不用考试了,但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起码落第举人三年就能出一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