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課,當一課課文教完會有小考,西門直明每次批改完考卷都會一張張唱名親自發下去,不過,和有的老師不同,是從低分發到高分,因此,一些男生在發考卷的時候總會特別興奮,大呼小叫的討論誰誰誰會第幾個被叫到,誰背叛了兄弟這次多考了幾分。
「伊藤紗月,43分,不錯喔,有進步,最近上課也很認真呢,老師的筆記也有跟著抄。」西門直明說。
伊藤紗月揉了揉鼻子:「嘿,謝謝老師。」
有男生跟著附和:「幹的好啊!」、「不錯哦,紗月。」伊藤紗月和他們一一擊過掌後回到座位,感覺自己天下無敵了。
但吳羽葵不是在等待這個。
眼看西門老師手上的考卷越來越少,吳羽葵嚥了口口水,聽見越來越急的心跳聲在耳邊迴盪。
「吳羽葵,93分。」
西門直明手上,還剩一張考卷。
吳羽葵暗暗嘆了口氣,「謝謝老師。」
西門直明乾笑幾聲,低聲說:「不要灰心嘛,吳羽君也很優秀,還想進步的話,可以去和同學學習。」
等吳羽葵走回座位,西門直明拿起最後一張考卷宣布:
「最後一張,恭喜,田村火花,98分。」
西門直明說了些要向優秀的同學看齊之類鼓勵的話,接著請火花上台拿考卷。
「厲害呀,火花!」鈴木說。
「碰巧而已。」
「妳的碰巧發生了二十遍喔。」鈴木提醒。
反正學生之間對於這種念沒念書的吹牛都是點到為止輕拿輕放,火花一笑帶過,走上台接過考卷,大略看了看自己在哪裡丟了分,說完謝謝老師,就似緩實快地安靜下台。在西門直明眼裡,是個不驕不躁的好孩子。
但其實,火花心裡想的是:不快點不行,就怕西門老師忽然哪根筋不對勁叫住自己,要給大家分享一下讀書技巧和心得。
火花沒有注意到,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
「AOI,你今天已經嘆氣了好幾次了哦,怎麼了?」宿舍裡,三洲寺甘太郎一邊刷新自己的主頁一邊感嘆分毫未動的人氣,旁邊還有個不停嘆氣的室友,更憂鬱了。
被這麼一提醒,吳羽葵連連搖頭說沒事。
「又來了,你通常這麼說不就是有事嘛。」三洲寺甘太郎在床上翻了個身,看向現在還坐在書桌前念書的室友。「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啊,和一個人憋著比起來好一點不是嗎?」
房間陷入一段時間的沉默,吳羽葵在考慮。
這件事,說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這不就是抱怨嗎?
吳羽葵不喜歡向人抱怨,沒有人喜歡聽人抱怨。
……但是,甘太郎是我的朋友,他會接受嗎?
吳羽葵緩緩開口,說自己與班上女生單方面打下不解之緣:「……就是這樣。」
三洲寺甘太郎也說:「就這樣?」
「不了解你們學霸的世界,不就是差那一分兩分嗎……」
「是五分!」吳羽葵糾正。
「好好,五分。但葵你還是很優秀啊,我分數能上一次八十都想發一條動態慶祝一下。」
「這不一樣!」
「只是這種平常的小考而已,人生不會因為它就完蛋了,不用放在心上啦!」三洲寺甘太郎說。
吳羽葵其實也想告訴甘太郎,人生不會因為差那幾個讚就完蛋了,但他肯定要翻臉。
「西門老師說過,我是他的得意門生……」吳羽葵小小聲地說,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在其他科目,我可能沒有那麼擅長。可是,在西門老師面前,至少,我希望我是最好的那一個。」
「不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嘛,第二名也是得意門生啊。」三洲寺甘太郎不以為意。
「第二名」三個字戳中了吳羽葵的神經,他又想到今天發考卷的時候,那五分就好像不可逾越的鴻溝,劃分了「第一」和「第二」。
就算從五分變成一分,這兩者之間差的,永遠不是那幾分。
「西門老師說過可以向優秀的同學學習。」吳羽葵說:「就是,你覺得,我該去向她借考卷來看看,請教一下學習方法嗎?」
吳羽葵看著手中的考卷,因為那一點點的自尊心不想低頭。正是心中那又羨慕,又痛恨自己能力不足的心情,讓自己無法坦率的去請教。
但如果不放下那份執著,自己會一直是「第二」。
「去啊,學了之後超過她。」三洲寺甘太郎說。
聽他這麼說,吳羽葵心裡總算輕了一些,笑說:「好。」
「你還不睡嗎?」三洲寺甘太郎問。
「我感覺還可以再讀一會。」
「加油,小葵!Fight!」
「嗯!」
吳羽葵走過去的時候,在社交上消極怠工的火花正在研究一本編程相關的書。
最近火花把那些什麼——一起上廁所、一起聊偶像和感情問題、一起刷購物網上的衣服鞋子包包,品評哪個更好看……等等的活動全放掉了,只保留同學間一點點基本的交流,被問起為什麼時就拿著那本編程書把萬能的部長大人拉出來,說:「我能力太差了,部長要我學習。」
御子柴賢太:我沒說過這種事!
沒辦法,那轟動全校的惡名真的很好用。
這樣,至少有個理由可以阻擋那些「妳難道看不起我們」的問題。
不能說看不起,只是難以投入。
前幾天,那位喜歡西門直明的女同學果然告白被拒,一回來就趴在桌上哭,一群人圍上去安慰她。
火花看著那些人的背影,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應該」上前,因為「普通人」的反應是會上前安慰。對火花來說,這不是那麼直覺的事,角色互換,這也不是她希望見到的場面。
被圍著看自己的哭臉,火花只覺得羞恥。像渾身赤裸。
一群人站在桌邊,俯視哭泣的女同學的後腦勺,那些同學看起來就像在扮演復有同理心的角色,而自己格格不入。
火花不知道哪邊才是正確的,但在教室裡這個開放空間(劇場),不知哪裡就藏著觀眾,無論如何,火花都得跟著扮演下去。
當火花邁著僵硬的雙腿走到那邊,趴著的女生從手肘間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眶很紅,淚痕未乾,眼裡還有血絲和火花一時解讀不出的情緒。
「我不怪妳。」失戀的女生對她說。
女生的哭臉但給火花很大的衝擊,她不喜歡直面別人的情緒。
同學們看過來,目光在火花身上停留片刻,然後又轉回女同學身上。
那句話肯定在大家心裡種下疑惑,從結果來說她的確失敗了,我也說不清。
這是報復嗎?
這可能只是讓我不要擔心,但火花沒辦法只從字面意義上解讀它。
這已經是刻在大腦裡的本能,如果我能簡單一點,不要想那麼多,在這種時候就能坦蕩的上前安慰;在校醫拋出邀請時,我也能傻乎乎的答應吧。
然後我就會在過去,死於暗殺者的刀下。
「田村同學。」
吳羽葵的聲音打斷了火花的思緒。
「妳在看什麼?」吳羽葵禮貌地問。
「沒什麼,興趣而已。」火花將書合上,收進抽屜,「吳羽君有什麼事?」
「我想借看一下昨天發的考卷,可以嗎?」
火花回憶了下自己在考卷的答題區寫下的東西能不能給人看,在語文科,從答題思路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和價值觀。
火花非常清楚,說實話的自己絕不會受歡迎。在答題時考慮到西門直明閱卷後的評價,下筆時貼著「溫和婉轉」的人設作答,劍走偏鋒的答案絕對不碰,只以思路的清晰程度和分析的條理賺分。
這是一份為閱卷者著想的答卷。
見火花思考許久,吳羽葵正想問:是不是不方便?火花就從書包裡翻出考卷交給他。
「謝謝,我下節課就還。」
「在吳羽君覺得方便的時間還就可以。」火花說。
吳羽葵開始觀察起田村火花。
作答的思路、交友的狀況、日常行為表現……
吳羽葵想試著模仿,看她有什麼過人之處,卻發現,田村火花有時會在別人認為該「出手」時慢一拍,接著才跟上大部隊的行動。
田村同學是不是也為「被人誤會」感到困擾呢?
吳羽葵本來以為是對手,一段時間觀察下來,卻產生了惺惺相惜。想想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就被冠上「冷酷美型的王子殿下」的稱號。
美型……雖然聽了很高興,但為什麼還有「冷酷」呢?
只不過是在監督同學功課時嚴肅一點,只不過是在早自修或課堂吵鬧時提醒要安靜,只不過是義正詞嚴的拒絕女生的愛慕……
這就成為「冷酷」的王子殿下?
我有哪裡做得不對嗎?
在努力成為標竿的同時,吳羽葵也感到迷茫。
我以為我是個好人。
可能,在想要獲得某些標籤的同時,也不能拒絕其他隨之而來的標籤吧。
有一天,吳羽葵吃完午餐想要回教室時,聽見裡面的人在談論自己,接著就是田村火花說的那番話。
對田村火花來說,吳羽葵不是王子殿下,而是一個自然的,非套路的,個性與愛好集合體。
吳羽葵很驚訝,居然在一個人面前,自己可以是沒有標籤的。
吳羽葵想試試看,能不能跟她做朋友。
但是,田村同學對自己很冷淡,一直都只是點頭之交,是為了避嫌嗎?那我靠過去的話,會不會給她添麻煩呢?
又有一天,教室進了一隻蜜蜂。
在其他人為那隻蜜蜂驚慌失措,唯恐閃避不及時,坐在位置上看書的田村火花只是側頭,讓牠從自己耳邊經過。
吳羽葵覺得那樣的姿態很酷。那應該就是那副溫和外表下的真實。
田村火花可能是必須扮演柔弱感性的女孩子,而我(吳羽葵)則是一個擅長運動、各方面優秀的「男性」。
吳羽葵陷入沉思並暗暗做下決定,剛好錯過了火花盯著那隻蜜蜂懊惱的表情。
我應該跟著一起尖叫的。
「我聽說田村同學去裁縫部參觀過,要不要也來園藝部看看呢?」
火花從吳羽葵手上收回借出的筆記本,想了想,確實有點好奇園藝部的部會活動在做什麼,於是答應了。
「好,我確實很有興趣,謝謝你的邀請。」火花客氣的回道。
見約定達成,吳羽葵說:「那就約星期三下午,中庭見!」
吳羽葵離開後,女生們一片嘩然。
有人用手肘頂了頂她:「王子殿下來約妳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