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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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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拱手对着天子所在深深一揖,而后对这大监道:“大监替我深谢陛下罢。我是外姓之臣,无故宿在宫中成何体统?凭借陛下宽宏如此放浪,行动举止不合规矩,将来都成御史笔下罄竹之罪。只为今日一宿团圆,何必如此?”

大监也有些年纪了,看着先帝兄妹二人长大,又看着今上与霍恂长大,听见这话,不免露出些慨然之色。

霍恂又笑道:“请大监替我转告陛下。我生性不喜拘束,一人独居,正是自由自在。今日回府,为父母祭拜一番,再与随我从清都而来的这些挚友谈笑半晚,岂不快哉?倒要请陛下准我一假,允我晚上睡得晚些,明晨入宫请安能来得晚些。”

大监听见这话,自知不好多留了,也并没将话说死,与霍恂再言两句,便去寻今上复命。

今上听见这话,怅然微叹,倒也不再多提让他入宫的事了。

霍恂就这么一人回了府中。

宫中已经去过了,息家也送过礼、在宴上贺过了,该有的来往,在席宴上已经做得足够了。天虽还没黑,霍恂直接叫仆从闭门谢客,关上门来自己好好贺一贺新年。

府上的仆从们忙忙碌碌,虽各处的喜庆布置已经完备,但是赶上过年,总是还要操办不少。霍恂踏着这点人间烟火气的嘈杂回到自己院里的一边厢房,对着父母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而后随地坐了下来,摆上了自己从厨房里取来的烧酒和小菜。

雁行跟着主子一路回来,此刻捏着块热腾腾的大肉饼,蹲在厢房外头守着。

天暗了下来,又渐渐起了风,刚出锅的肉饼也很快被吹散了热度。雁行避不了风,几口将大饼吃完了,而后就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看天。

他是对宁都没什么印象,不过倒是很喜欢清都。清都的天比宁都的天蓝,清都的风也比宁都的风清。

他看来看去,宁都怎样都比不上清都。

但他并不太遗憾,因为只要能跟自家主子平平安安地活着,那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家是人定的,不是地方定的。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天,中间有管事过来,遥遥地站在那边,无声地问询他是否要用饭,他轻轻摆了摆手,动唇示意稍等片刻。

于是管事转身离开了。

雁行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天色黑了,有轻薄的雪花缓缓落了下来,他才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

他转身去敲门,嗓音洪亮又兴奋,喊道:“侯爷!下雪了!出来吃晚饭啊!”

“知道了。”

里头应了一声。

雁行听着,心里想:嗯,今年也没有哭鼻子,侯爷真是长大了啊!

真是令人欣慰!

霍恂在里面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很快就拿着空了的瓷碟和小酒壶走了出来。

雁行很自如地将东西接过了,与他一起往前头去,口中道:“这宁都的天是比清都要冷许多啊。明明也没有向北多远,这阵子都下了两三场雪了。”

霍恂的手缩在手笼里,笑道:“我可提醒你,还是老实把衣服穿多些,别仗着自己是个火炉子就作死,非要冻上一回才能老实吗?”

雁行道:“加了加了,但也不敢多穿,捂一身汗更麻烦。”

主仆二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了前头,管事和几个亲近的老仆正好将晚饭摆好。

霍恂招呼他们一起坐下,随意道:“从前在清都,也是凑到一起吃的,今日关上门,不管主仆的俗礼,一起热闹些。”

他都说要热闹了,其他人哪里还有不听的呢。

于是一桌人这么热热闹闹地坐下了,知道霍恂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得太可怜,所以个个都妙语连珠,不肯让场面上有一刻冷清下来。

霍恂心里哪里不了解?手里拿着箸勺用饭,没有一刻脸上不挂着笑意。

他也没有拘束他们喝酒,有那么几个,吃到后面喝多了,睡得睡闹得闹,抱到一起划拳的也有,剩下稍微清醒些的看着丢人,一边与霍恂告罪,一边拉着人往后头房间拖。

霍恂口中说着不妨事,眼里却看向外头。

外头的夜都深了,黑得看不分明,但是因为廊下点了明亮的灯火,所以照得落雪分明,此刻纷纷扬扬的,又比之前更大了些,眼见着明早起来,兴许就要堆上一层厚雪。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出了口。

“明天雪厚了,就该不好走了。”

雁行坐在他旁边,听见这话,道:“明天不就去给陛下请安吗?宫里的雪哪能铲不干净?”

霍恂点点头,道:“是,宫里的雪一定是清扫干净了,外头就不一定了。”

雁行听着这话,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种预感有些像他前头生病那一回,他烫得迷迷糊糊了还在笑,说要找人来探病。

雁行立刻就坐直了,然后回头去找关大夫。

很不幸的,刚才喝趴了的那几堆人里,恰巧就有一位关大夫。

而霍恂的话没停,继续道:“趁着此刻雪没积住,咱们出去走走罢,雁行?”

在除夕的深夜还要陪伴自家主子出门逛街,是一项需要狠狠加月钱才能弥补心里愤怒与难过的差事。

雁行非常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果断选择趁火打劫,赶在今日他最好说话的这个时间,大捞一笔,然后开开心心地拿了厚氅陪他出门去了。

霍恂今日不想坐车。

因为路程并不太远。

除夕这晚不设宵禁,街上热闹非凡。今上才登城楼撒钱撒福,眼下正是百姓们热热闹闹看着烟火观灯的时候。

这边的大宅里所居的主人非富即贵,自然就离这些热闹要远些,也没有那么多的游人,只是那边喧闹的人声还是可以清晰地传来,只是距离远些,听着遥遥。

雁行撑着一把极大的油伞,没让霍恂淋到一粒雪花,跟着他就这么慢悠悠地踩着热闹的声音,一路走到了息家的府邸。

他默默在心里道:果然是想来见息四娘子的。

雁行是一个非常懂事也非常体贴的近卫,他非常清楚霍恂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连钱也没带,但是一个郎君来见未婚妻,是不该这么空手而来的,那也显得太不体贴温柔了些。

他掂量着自己沉甸甸的腰包,开始思忖,即便是预支自己的存款也不妨,但此刻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家主子买到最合女子心意的礼物才行。

他家侯爷是人中龙凤,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输给宁都其他那些扶不上台面的郎君。

在走到大门之前,他一定可以做到。

雁行心里打定了主意,正要将伞塞到霍恂手里,而后自己去替他买礼物,却见霍恂脚下的方向一转,朝着与息家大门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微微愣了下,快步追上了,问道:“侯爷,咱们不去息家见四娘子吗?”

霍恂侧过脸瞥过他一眼,凉凉问道:“你礼貌吗?”

他目光往天上瞧了瞧,道:“这么大晚的天,连个拜帖也没有,白天也没递个口信儿,这么平白无故地敲别人家大门要见人家未婚的小娘子,你礼貌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

“可是息四娘子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

霍恂反问道:“未婚妻就能这样冒犯吗?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我成什么人了……”

他的话音突然停下。雁行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看见息家那个寥落的小角门突然从内打开了,因为有门上的灯笼照着,所以可以看到,息停穿了身利落的衣裳,拢着厚氅风帽,翻身利落地上了马,独自骑马消失在了黑暗的巷子里。

霍恂和雁行站在黑暗处,他没看到。

霍恂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不懂,迟早就是他那样。”

阖家团圆夜,虽有父母弟妹,却一个也不待见他,只能这么形单影只地从家里退出来,骑着马去郊外寻那个根本不想正眼看他的妻子。

霍恂想了想,道:“虽然不设宵禁,城门还是锁的。我看他轻车熟路的,也不像头一回……上次咱们是不是就是清晨拦住他的?”

他说的是息偌撞破息停和冯晚在花楼饮酒的那个次日。彼时他去寻息停,就是清晨城门开后,在入城的路上截住的息停。

雁行也回忆了一下那天的事,对着霍恂点了点头。

霍恂思忖道:“既不是头一次了,找御史告他一状怎么样?不知有哪位御史有这样的胆量,敢参他息中书。”

雁行非常配合地同他提意见,道:“那得找李家门生。”

霍恂口中说着“有道理”,足下又向前行去,他抬眼自黑暗中辨别位置,待转了大半圈,才停下了脚步。

雁行不明所以。

霍恂心里却在计算——那日进了息家,与息偌相见,他坐在暖阁中,是看着息偌过来,最后又看着息偌离开的。如果大致猜测计算一番,她的居处应该就在这边不远。

他没想在今日见她不可,也并不指望她能突然从这高高的墙头冒出来——

她这样受尽宠爱的女孩儿,应当此时在与父母热热闹闹地守岁,又或者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和侍女们闹哄一场,开开心心地看着外头的烟火度过新年。

她绝不会从这墙端探出头来,看到一个在雪夜里寂寂而行的可怜人。

绝不。

霍恂没报任何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遥远天空上绽放的烟花,听着遥远街市上传来的嬉闹,直到午夜度尽,传来沉沉的钟响。

他终于开口,低声道:“新春安乐。”

雁行听到了,开开心心地回应道:“谢谢侯爷!也祝侯爷新春万事大吉,财源广进,善心大发,多多发钱!”

霍恂侧过身,笑道:“同喜同喜,那祝你愿望真能实现罢。”

他袖着手转开了,又重新迈步,不再看身后被伞檐遮住的高墙。只是这晚雪大了,他在外头站得太久,此刻迈步时感到膝弯有些僵痛,而踩在积雪上的细碎响声,又从骤然急促的鞭炮声里艰难而微小地传到他的耳边。

他身后大雪纷纷而落,渐渐覆盖在他踩出的一长串脚印之上,把他无声的伫立和安静的祝福都掩埋在这个深夜,直等到晴日而生、融化成水、顺着青砖流淌到街头街尾,再干涸成一个阴湿的影子,再彻底蒸发成无形的模样——

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但来人却并不遗憾,他觉得这个除夕还是有热闹和温暖之处的,就连回程时遥遥看到的府前灯火,也显得温暖许多。

那是专为他而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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