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地,薛时星也带着张雨福往回赶。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张雨福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薛时星。
和薛时星在一起时,他会格外轻松。虽然也是伺候人。但是薛时星性情随和,会叫他“张大哥”;会夸他心思敏捷,做事体贴;会赞他做饭手艺好;会心疼他睡木板床。和薛时星在一起,他感觉自己是个“人”。
他知道总有一天,薛时星会变成凤凰,飞出这座小城。有一天,薛时星也会变成“老爷”。但是他不害怕,他不担心薛时星会瞧不起他。
这几天知春学馆可以说是乱糟糟一片。先是有衙役来说张夫子犯了事,要把他抓起来。然后又有人来说是误会,又把张夫子给放了。最后,薛时星、李驰、毛奇三人通过县试的消息传来,镇里人又开始恭贺张夫子。
张夫子通过从县里传回来的只言片语,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只等着薛时星回来,好问个明白。
回到知春学馆之后,师徒两人将前后所有的情况分析了一遍。为什么事情会突发变故;为什么他会成为了正场第一;县里又为何会多年“文风不振”;以及,“老秀才团”的存在。
听着师父的述说,薛时星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县学里,围观许太清“审问”自己的人。
可是很快,他又有了一个新问题: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只有许太清发现了老秀才们的“存在”?
这次张夫子没有回答,只是简要地说了一下许太清的背景,叫他自己先想想。
薛时星想了想,缓缓说道:“因为世家。其他的县令没有作为,是因为世家。而许太清有所作为,也是因为世家。老秀才团们的家族,在京城当然不够看。但是在广源县,他们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人口和财产。他们是广源县的世家。恐怕除了科举圈子,县里其他的圈子,也是他们把持。”
薛时星接着说:“任何一位县令到任,想要治县,就需要他们配合。但是前几任县令没有家世支持。他们到任后,很快会分化为几类。要么,县令自己也很愚蠢,没有看清老秀才们的把戏。要么看穿了,但是心里没有百姓,自然也不会去拆穿。再要么,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害怕得罪了老秀才们,治县没有人配合,将来无法收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至于许太清,他家世好。到广源县来,只是来镀金的,所以需要政绩。而且也不怕得罪老秀才们。即便在广源县闹出了事儿,许家还可以再给他安排一个县令。他可以放开手去做。”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许太清很聪明,很擅长和老秀才们周旋。只是薛时星不太想夸赞许太清,所以没说。
张夫子听完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孺子可教也。”
薛时星突然觉得有点讽刺和可笑,“世家”引发的问题,需要一个更大的“世家”才能解决。
薛时星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许太清审问自己时的问话,还有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这才发现,他的这些话,句句有目的,句句有后招。而且时机、神态和语气配合得太好了。事后许太清还派人去薛家村查探过,验证当日薛时星说的是否属实。把整个事件许太清的部署联合起来看,不得不感叹他心思之缜密。
薛时星对许太清又爱又恨。张夫子仿佛能看出他的心思,说道:“此人可交。他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习。”
薛时星不情愿地点点头。
张夫子又问道:“害怕吗?”
薛时星知道他在说什么。科举太凶险,太残酷了。这次是许太清胆子大,而且有担当。如果换成其他不负责任的官员,薛时星的科举之路可能已经结束了。
这还只是县试。这样的“凶险”,会伴随着他以后的每一步。前朝掉了脑袋的状元不是没有;每年被革职抄家的官员,名单可以写一长串。一步路走错,甚至一句话说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薛时星想了想,才笑着回答道:“有一点。但是我更想往前走。”
认识许太清后,他深刻认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本以为张夫子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人。薛时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走出去看看,走得更高、更远,去看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