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星被衙役们带到县学内的一个大房间里。
这个房间布局很奇怪。上首是一张大书桌。下方放着一张小桌子和小椅子。左边靠墙放着一排大圈椅。
衙役把他带到这个房间后就走了,只留他一个人。
薛时星在那房间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许县令才带人进来。
许太清在上首那张大书桌前站定。一群读书人跟着进来,在左边那一排大圈椅子上坐下。
薛时星意识到,屋子正中那套小桌子小凳子是留给自己的。
薛时星向许大人叩拜行礼:“学生薛时星叩拜知县大人。”
许县令却许久没有回复。
他站在上首,眯着眼睛,审视着薛时星。他小小的个头,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大棉袄子,黑色的棉裤子,土里土气,平平无奇,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乡间小子。但是隐隐约约,又有一股精气神,像一股从土地里滋养出来的,最原始最天然的生命力。
许太清盯着他看了良久,才回复:“起来吧。”
许太清出身于京城许家,是世家大族。祖父许太师,是三代帝师。太祖爷打天下时,就拜许太师为师学习兵法。许太清自小在家见多识广。别看他是个刚刚从翰林院“下放”基层的县令,若论审问起人来,那手段可多着呢。
薛时星刚刚起身,还未站定。许县令就大拍了一下桌子,呵道:“大胆薛时星。竟然敢在县试中请人代考。说,你是卷子是何人所写?说,何人与你谋划?买通了谁?”
薛时星抬头见许县令狠狠盯着自己,脸上一脸威严。心道:“果然,被县令扣帽儿了。这个狗县令。”
这是很多审讯之人常用的办法。上来就先扣帽子,而且脾气要很大。被审讯之人往往会心生恐惧或者心生气愤。情绪慌了,往往就口不择言。敏锐之人就很容易抓到突破点。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只是人们纯真的、朴素的、美好的理想而已。事实上,这个世界冤屈的事情数不胜数。有时候不是你“清白”,就“无罪”的。县令是这个县城最大的权力中心。薛时星不想耿着脑袋跟他硬撞。
薛时星复又跪下,叩首回复道:“回禀大人,小人不敢请人代考。县试正场做作之文,确为学生所做。”他没有上许县令的当,只是平静地述说事实。
县太爷也不是吃素的。也不接他的话,接着问:“既然不承认是代考。那就是作弊了。”这次语气柔和了很多。
这是在再次逼问,也是在套话。语气柔和下来了,又留了话头。就是引诱那些糊涂之人开始自证。言多有失,有些人证着证着,就把自己饶进去了。
薛时星在心里暗骂一句:“狗县令”。面上仍平静地回复:“学生不曾作弊。学生入场时受过搜检,考场也有衙役们四处巡查。县令大人主持本次县考,自然万无一失。不可能有人能作弊。学生自然也不可能。还请大人明鉴。”
许太清见他把锅又甩回来了,觉得好笑。薛时星这段话把“作弊”和“县令的责任和能力”绑定在一起了。如果许太清一定要逼他承认作弊,那也要先承认自己失责在先。属于“同归于尽”的战术。有些好面子的长官,听到有人这样说,就不了了之了。
可惜许太清不是那等好轻易糊弄之人。既然已经决定要拆卷,就已经打算把这个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怎么可能因为薛时星的两句话而退缩。
他又调转了个方向,说道:“你不必再负隅顽抗。你的同伙,老师、家人,本县都已经控制起来了。隔开审问,个个突破。你的罪行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我劝你早点交代。早交代,早了事,还能少受点苦。”
这是在讹诈、试探、引诱和威胁。薛时星听到许县令提到张夫子和小棠,立刻抬起头,眼睛里充满愤怒地看着他,心里想:“你们搞我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找我老师和妹妹。”这是一系列自然的动作和反应,等做完这套动作,薛时星立马就反应过来:“完了。”
果然,许太清时刻盯着他,见他提到老师和家人神色立马就不一样了,心里得意道:“抓到你的弱点了。果然还是年纪小啊。”
许太清继续施压道:“你的师父张谦,是随云镇的教书先生。既然是教书先生,必然想叫学生考出个好成绩,好让自己获名获利。所以这次县考,就给你安排了替考。不仅你,你同馆的几个同窗,也都安排了。我说呢,难怪这次你们知春学馆的几个学生,排名都不错。原来是张夫子安排了集体作弊啊。”
这段话是在激将,同时也在诱惑。以让张夫子承担主要责任为诱饵,引诱薛时星承认自己作弊。
薛时星觉得许太清这个人,此时简直像个恶魔。他明知道许太清在激将,还是忍不住暴怒:“不许污蔑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