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朝景正元年,安阳府广源县随云镇薛家村。
深夜,薛时星正带着妹妹薛棠,跪在灵堂中,为父母守灵。灵堂就设在家中。看着往日温馨欢乐的家,变成现在这冰冷的模样,薛时星心中一阵酸涩,流下泪来。抬头望向门外,只有满天的星辰,在与他们作伴。
“哥哥,我饿。”小棠忍不住扯扯哥哥的衣袖。自中午父母的尸首被抬回来,兄妹俩就没有再吃过东西。薛家村的规矩,守灵头三天都不能吃东西。薛时星把思绪从星空中拉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酥饼,掰成两半,把大的一块递给妹妹。妹妹犹犹豫豫没有接,问到:“大伯说,为父母守灵,三天不吃饭。方能表达自己的孝道。爹娘会怪我们吗?”“不会”,薛时星摸摸妹妹的头,宽慰道:“你想想,爹娘在世时,那么疼我们,怎么会忍心我们挨饿呢?小棠孝顺爹娘,你的孝心他们是知道的。若是不吃东西,饿坏了身子,爹娘才会心疼呢。”薛棠想了想,觉得哥哥说的有理,便接过了饼子。然后又想了想,把手中的饼子再掰成两半,把小的留下,大的递还给哥哥。
薛时星看着妹妹递过来的饼子,叹了一口气,把饼子接下。
他明天还有一场大仗要打,要保存体力。
薛时星的父亲薛跃,前天带着妻子林巧娘去邻镇办事 ,返程时遇到山匪。等被路过的村民们发现时,夫妻二人都已身亡。薛家族长和村民们帮忙把两人的尸首运送回来。又张罗人办理丧事。一群人忙里忙外,直到夜深才慢慢散去,只留下兄妹二人。
村民们和族亲们这么热情,当然不完全是出于邻里感情和亲情。
薛时星是三代单传。薛跃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壮后生,种田、打猎都是一把好手,还会一些砖瓦、木匠手艺。父亲去世接手家业后,薛跃只用十年时间,就置办了二十亩地。加上薛家原有的地,薛跃一共有三十二亩地。他又把家里原来的三间泥胚房推倒,新建了七间青砖大瓦房。在薛家村,算是富裕人家。
正是因为有这份家业,薛跃才敢送唯一的儿子去读书,希望儿子能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家业,才会被土匪盯上,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埋伏。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薛家有三十二亩地,有七间青砖大瓦房,家里还有积蓄。而薛时星只有十二岁,妹妹只有十岁。族人们这么积极,村民们这么积极,都是盯着这些家产。
按薛家村的规矩,棺椁要在家里停灵三日。但是族人们已经等不急了,以国丧为由,要求简办。今天傍晚,族长已经和大家商议清楚,明天上午就送葬。薛时星猜想,等葬礼结束,他们就会来和薛家兄妹商量“收养”的问题。
这两年薛家村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此时大昭朝开国已六十余年。经过前几任皇帝的休养生息,帝国已经迎来了人口爆炸。薛家村不是小村子,有二百多户人家,五千多亩地。但是除去大户人家,大部分人家都只有十几亩地。十几亩地要养活一家三代几十口人,日子过得不容易。往年风调雨顺时还可以勉强度日,这几年天气燥热,庄稼只有往年六七成产出。上报给朝廷,请求减税,朝廷不仅不减税,反而加税。本朝重视读书人,举人、进士、高级官员,都有土地免税额度。南方文风盛行,六十余年积累了不少有功名的读书人。每三年科举,又会新增一批。有些南方县城,蔓延几百顷地,都在读书人名下,不用纳税。朝廷没有税收,河道、漕运、军费,还有皇族的享乐,处处都要花钱。只能向北方摊派。有些熬不下去的村民,干脆进城谋出路,自卖为奴的不止一个两个。更有甚者,直接躲进了村后的大名山,做起了土匪。朝廷只管收税,只要没闹出大乱子,其他的一概不管。
薛时星自小读书,知道“礼义廉耻”是建立在吃饱肚皮的基础之上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讲什么礼义廉耻呢?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明抢,是因为薛家村已经安定富足了几十年,大家都还有一层“皮”在,谁都不想做第一个撕破脸皮的人。但是这层皮还能维持多久。薛时星也不知道。
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朝廷又不断加税。一旦发生动乱,银子不能吃、书本不能吃、功名不能吃,只有地里的粮食能吃。为了自己和妹妹的生存,他要保住家里的田地和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