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的指尖在阵法边缘轻点,新的蛇肉从储物戒中飞出,精准落在石板空白处。
燕临溪的吃相算不上优雅,却透着股久旱逢甘霖的迫切,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时,整条蛇已化作骨渣。他拍着鼓胀的肚皮打了个带冰雾的嗝,雪粒落在发间,望着石板上的油光傻笑,“还是玄云山好...”
“我就说,我最喜欢的还是玄云山。”是啊,他很喜欢玄云山,很喜欢,很喜欢......
丹峰的雪突然下得密了,封无的铁面具落满雪花,却依旧维持着操控阵法的姿势。燕临溪盯着他指尖流转的符文,突然想起妖族大陆的禁令,舌尖还残留着蛇肉的甜,眉头却蹙起,“师弟,蛇族怎会到人族地界?”
违抗妖皇的命令,简直不知死活。
封无抬起的手指停在喉咙前,雪花积满他的肩头。
燕临溪咂摸着嘴,回味着冰蝮蛇特有的麻痒感,突然起身,“那我去问师父。”
碎石在靴底发出咯吱声响,他没回头,自然没看见封无在他转身时,指尖悄悄碰了碰石板上残留的肉汁,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与封煜如出一辙的笑意。
他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规规矩矩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任由那纷飞的雪花一点点将自己掩埋住。
当玉符突然泛起温润的金光时,燕临溪整个人都绷直了,像被点亮的灯笼般冲着玉符急切呼喊,“师父!师父!”
清脆且带着满满的期待的声音撞在石壁上弹回来,惊起几只栖息在雪松间的寒鸦。然而,玉符那头却始终没有传来回应。
燕临溪喊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肩膀渐渐垮下来,睫毛上凝着的雪水和眼中未落的泪混在一起,将玉符上 “玄云” 二字晕染得模糊不清。到最后,他索性闭上了嘴,不再呼喊,只是紧紧地攥着那枚玉符。
许久之后,伊介冷冷的声音突然从玉符中流淌出来,像丹峰终年不化的雪水,“怎么开始撒娇了?”
酸涩感瞬间冲上鼻腔,燕临溪滚烫的泪珠砸在玉符表面,溅起一圈圈细小的符文涟漪。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玉符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伊介的声音罕见地发颤,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慌张与恐惧,只是那情绪来得极为突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半个月,我就回玄云山。”
“师父。”燕临溪又喊了一句,这一声喊得极为轻柔,他本想倾诉许多,可话到嘴边,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转头说起了正事,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师父,人皇的信和人皇令在我这儿。”
“蛇肉好吃吗?” 伊介的反问毫无预兆,惊得燕临溪的泪珠都忘了滚落。玉符中紧接着传来低沉的呢喃,“谁欺负你了,师父帮你灭掉他们。”
“伊介!说正事呢!”少年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又气又羞地跺脚,碎石在他脚下飞溅,惊起阵法边缘的符咒微微发亮。可下一秒,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挺好吃的...... 都杀了。”
话虽如此,可燕临溪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落寞。那些能杀的人确实都被杀掉了,可他的心中依旧被一种深深的无望、无助与无力感所充斥。他望着眼前的世界,满心厌恶,却又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改变这一切。
他有许多长辈,都走在自己前面,他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也未能寻到与自己并肩同行之人。
燕临溪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山峦,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一声轻笑从玉符里传来,冰片似的雪粒都跟着颤了颤。伊介的笑声透带着松脂燃烧般的暖意,不像往常裹着玄冰,倒像是雪后初晴时,阳光晒化竹梢冰棱的脆响。
在燕临溪听来,这是伊介从未有过的轻松。
“老东西让我带队去趟皇都。”玉符里的声音绕着丹峰的风,燕临溪甚至能想象出伊介说话时,指尖摩挲着案头玉简的模样 —— 从前那双手总是攥着剑,如今该是搭在暖玉做的镇纸上吧。
“封无那傀儡脑子不灵光。”伊介的语气里竟带着笑意,不再有那种厌世的情绪,不再是以往那种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的痛苦,“人皇令递到你手里,倒也省了我下山一趟。”
燕临溪望着远处雪松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树影都舒展了些,不像往日里总带着沉郁的弯折。
“师父,师父,我好喜欢你。”话一出口,燕临溪就觉得耳根发烫。他踢了踢脚下的雪堆,碾碎的雪粒里露出半片冻僵的竹叶。
师父活过来了,这份喜悦在心中不断翻涌,他甚至突然想把自己的脑袋放到伊介的怀里蹭两下,就像小时候向父皇撒娇那般,“比起丐子,我更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如果丐子在这里,一定会被气得不轻,这小比噶,他开导了一晚上,转头就去给自己师父撒娇了。特别是,前几天这小比噶还口口声声说最喜欢的是他来着。
玉符那头沉默了片刻,久到燕临溪以为通讯断了,却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有人猛然坐直了身体。
“喜欢?”伊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无措的温柔。除去兄长以外,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喜欢。所有人都恨不得死的是他,恨不得用他的命去换兄长的命,他真的值得被人喜欢吗?
燕临溪仿佛看见对方此刻的神情 —— 先是眉峰微蹙的疑惑,接着眼底漫开疼惜,最后竟有了点如释重负的庆幸,那些情绪在玉符的金光里交织,凝成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听见伊介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没有往日的沉疴,“知道了,我也是。”
这一声叹,就好像压在师父身上的那座沉重的山突然消失不见了,又好似他突然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不再是那棵早已残缺、濒临枯萎的老树,变成了一棵刚刚破土而出的雪松,正生机勃勃地第一次生根发芽。
燕临溪忽然想起幼时在妖族大陆,父皇把他抱在膝头看雪,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透过琉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