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水?若真有这东西......”鬼爷抬起头,盯着丐子腰间晃动的酒葫芦,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丐子,“那这世间可就有趣多了。不如就叫它……‘索命汤’如何?”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蛛网被热气蒸得微微颤动,一滴粘稠的水珠恰好落在鬼爷溃烂的右耳上。
丐子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名字,他认真地看向鬼爷说道,“不如说说,你七岁那年怎么活下来的?”
“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怎么,同情我?”鬼爷嗤笑一声,铁链在肩头发出哗啦声响,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冰冷,语气嘲讽,“当然是靠我自己,你不会以为我会像个乞丐一样去乞讨吧?”
同情,倒也不是如此,只是鬼爷跟伊介的国家出事的时候,丐子刚好是意气风发......他没有再去回忆过去。
丐子盯着他瞳孔里的幽蓝粉末,突然抬脚踹在鬼爷膝盖,“乱葬岗的腐尸好吃吗?”
“啃过腐尸,被野狗追了三天......”鬼爷的舌尖猛地抵住腮帮,喉结剧烈滚动,最终还是抵抗失败了,他的声音变得机械,“咬断母狗喉咙时,血是温的。”
“腐肉、蛆虫、树根……”鬼爷转动手腕,琵琶骨处的伤口崩开,黑血顺着铁链滴在阵法中,他的瞳孔突然失去焦距,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有次挖到半具尸体,胸腔里还剩半块发霉的馒头。”
他突然回过神来,“够具体了吧?满意了吧。”
说罢,他朝燕临溪露出森白的牙,笑得有几分瘆人。
燕临溪好像闻到了腐肉与冰雪混杂的气息,突然想起玄云山藏经阁的雨夜。封煜教他练剑时,窗外的竹子正被雨水与风弄得簌簌作响,封煜身上的雪花落在砚台里,被侵染成了墨色。
“封煜?”他的剑尖挑起鬼爷右耳的溃烂皮肉,符咒突然迸出血光,在他神魂上撕出裂痕。”
“这么在意那个弱者?”鬼爷的笑声混着甲虫的嘶鸣,“我早把他的神魂锁进木人里,你们居然没发现?”
燕临溪突然有些害怕,他猜想伊介销毁第一个木人时的模样——或许是个雨夜,师父将木人投入火盆,然后火星溅在他墨色长衫上,他声音有些颤抖,“第一次送来的礼物?”
“哈!“鬼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是第二个木人,现在就在你们玄云山!”
燕临溪的剑尖猛地刺入青砖,火花溅上鬼爷面门。
“封无?”他松了口气,是第二个。当初伊介让他出去,他通过风带来的消息知道了那个木人的样子,只是没有继续看下去,便走了。上次他回玄云山还装作不认识来着。
“答对了!”鬼爷的哈哈大笑中带着癫狂,“我抓了封煜的灵魂碎片,又填补了很多灵魂,复活了他!我说过,我跟木作僧可以让死人复活。”
丐子突然揪住鬼爷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阵法边缘的血水里,“封无的命盘是你伪造的?”
“伪造?”鬼爷的声音陡然空灵,倒映在血水中的脸扭曲变形,“我只是把封煜的灵魂,封煜的执念,封煜的记忆,嵌进了新的躯体!”
“你们根本不懂!”
“灵魂就该像灵晶一样,可以随意切割重组!”
燕临溪看着鬼爷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微微上扬,“所以封无,其实是封煜?”
鬼爷突然抬头,血水顺着下巴滴落,冲燕临溪露出森白牙齿,“可惜伊介那笨蛋,亲手毁了第一个木人!”
“战利品给你送回玄云山了。”丐子突然大笑,拎起燕临溪的后衣领转身,左胸绷带渗出的紫黑血迹,滴在少年手背时烫得他指尖一颤,“这个鬼爷,你当如何?”
燕临溪甩开丐子的手,指尖抚过阵法边缘的符咒,那些朱砂纹路突然亮起血光,“我要知道如何切割灵魂,拼凑灵魂,复活他人,之后我会杀了他。”
鬼爷也剧烈地大笑起来,他知道自己说服了伊介的儿子。
“幽煞树归你,鬼爷归我。”丐子将燕临溪推向地牢出口,阵法突然启动,无数道符咒化作光墙将两人隔开。
“为什么变卦?”燕临溪指尖抵在光墙上,感受到朱砂纹路的灼烧,看见鬼爷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正被无数冰晶状魂屑包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了丐子的禁忌,“你不是说了,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吗?”
“因为你小子...”丐子的声音突然低沉,“会把我做成傀儡,我可告诉你,那不是我。”
“要是我没成那个逍遥仙,死在半道上...”他从怀里掏出酒葫芦猛灌了一口,“就干了一碗酒,跟前世今生道个别。你别给我整一些有的没的。”
燕临溪突然沉默,他看见光墙里鬼爷的神魂正在消散,那些冰晶状的东西飘向丐子的左胸,那些狰狞的紫黑血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鬼爷死了?就这么轻松,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现在又多了好多问题,比如丐子当初贴他身上的到底是替身符还是同承符,亦或者都不是。
鬼爷的诅咒为什么全部挪到了丐子身上?
“我从未骗过你,当初贴了一张同承符,一张替身符,一张转伤符。”丐子看着燕临溪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至于它们什么时候启用,什么时候结束,你自己去想。”
“我想重塑伊介的家人...跟国家。”燕临溪的指尖蹭过光墙上的符咒,想起幻境里侯府的雪,“就像幻境里那样。”
“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木人时的心情吗?”丐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过左胸已复原的皮肤,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这种事应该征求他的同意,别把他当成任人揉捏的——玩具。”
鬼爷的残魂在符咒绞杀中化作齑粉,地牢顶部的冰棱应声断裂,坠入光墙时碎成无数晶屑。
燕临溪盯着丐子瞳孔里尚未散去的痛苦涟漪,想起鬼爷的癫狂,丐子也是个疯子。
丐子转身走向出口,“走了。”
地牢外的蝉鸣突然刺耳,燕临溪跟着丐子踩过满地碎骨,突然问道,“鬼爷的万魂鞋呢?”
丐子停下脚步,随手扯了地牢角落里面长的草,叼在嘴边,“成了一块不错的炼器材料,大猫说这皮子比千年寒铁还硬。至于万魂幡?”
他踢开地牢门,正午阳光骤然涌入,“左右不过是元婴期的本命武器,放了。”
“里面的灵魂......”燕临溪又想起了那个暮儿,就是死后被鬼爷做成了万魂幡主魂的他的养女。当初他年纪还小,只知道暮儿是他的敌人,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学会了替那个小女孩悲伤了。
“你以为这世界有轮回?”丐子突然转身,踹了一脚碎骨,碎骨溅在燕临溪的衣服上,“这世界是破碎的,就像那些被你碾碎的那些魔族,化成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突然沉默。
丐子的背影在光影交界处,眯起了眼睛,“带着幽煞树滚回玄云山,老子没时间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