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溪攥着木作僧后颈的僧袍,往巷尾的青砖院走去。木作僧的肩胛骨在地上拖出深痕,泥浆混着血沫溅上他裤脚,沿途百姓纷纷避闪,临街的木窗“吱呀”关上,只留几道缝隙透出惊恐的目光。
脚步匆匆,毫不留情。
秦鸣靠在院门前的石狮子旁打盹,听见拖拽声抬头,他猛地挥手,轮椅在青石板上转了个急弯,“白兄!”
白神棍袖中铜钱剑尚未出鞘,便见燕临溪拖着血人冲过门槛,木作僧的脑袋“咚”地撞在门框上,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不儿!”秦鸣压低声音,指尖紧扣轮椅扶手,“莫要——”
话未说完便被燕临溪截断,对方拖行的动作顿了顿,“早暴露了,全魔族都当你是摆在明面上的探子跟......饵。”
轮椅在原地转了半圈,秦鸣袖中传音玉符微微发烫,他扫过街角阴影里闪过的灰影,忽然轻笑出声,折扇“啪”地展开,挡住半张脸,“小主子倒是通透。”
扇面上“卧薪尝胆”四个隶书写得龙飞凤舞,“既知是饵,何必拖到此刻?”
燕临溪忽然松手,木作僧像滩烂泥般瘫在青石板上,喉间发出含糊的呻吟。燕临溪抬靴碾住对方手腕,木作僧抬头看见了他腰间晃动的灵玉——正是前日从魔族少主那里“借”来的诱饵。
“第一天?”燕临溪挑眉,靴底加重力道,木作僧闷哼声里,他忽然走过去,戳了戳秦鸣正在微笑的脸,“你倒是看得起我。不过......现在说也不迟。”
“哦?那你想怎样?”秦鸣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还是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安,平常被主子抓住了破绽,免不了要受点皮肉之苦。他其实还是挺怕疼的,就是不知道小主子会怎么做。
燕临溪双眸紧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压迫感,“不想怎么样,魔族为了避免血影楼派精明探子过来,没有揭穿你,满足他们。”
“那还真是多谢魔族各位‘宽容大度’了。”秦鸣脖颈后仰,轮椅往后退了半尺,听小主子的语气,自己八成要受罚了。
白神棍悄悄关好院门。
“我不想在这里玩撒诈捣虚,惺惺作态的游戏了。”燕临溪的眼神骤然冷下来,他只想快点完成任务,找到丐子,抓住鬼爷,处理手上这个木作僧。
“小主子?你不准备惩罚我?”秦鸣有些惊讶,毕竟不管是谁犯事,主子都会把事情递给他们去处理,之后也免不了受罚。
“暴露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可以努力将任务掰正。”燕临溪打断他,拖起木作僧往地牢走,木作僧的血顺着砖缝蜿蜒。死士们无声地跟上,麻布手套擦过地面,血痕瞬间被细沙覆盖。
秦鸣望着这熟练的场面,想起堂主处理叛徒时也是这般光景,喉间不由得发紧。小主子为什么没有惩罚自己?
地牢铁门“吱呀”打开,腐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燕临溪将木作僧甩在石柱旁,铁链“哗啦”缠上对方脚踝。木作僧抬头,正撞见燕临溪扯下他耳坠,金红相间的挂饰滚落在地,带起半片血肉,在火把光里晃得人眼晕。
“这玩意,喜善居的人都戴?”燕临溪用靴尖碾住坠子,却没有用力。
秦鸣转动轮椅靠近,他望着燕临溪指尖跳动的火,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小主子可知,主子当年……”
燕临溪甩甩手,“不想知。”
白神棍倚在门框上,望着燕临溪被火光染得通红的侧脸。堂主比小主子,更冷,更狠。小主子太仁慈了,一时半会他还有点不适应。
燕临溪指尖捏着那枚金红色剑状耳饰,边缘刮过掌心,留下淡淡血痕。
“怎么,突然想起给那筑基期的小剑修报仇了?”木作僧瘫在铁柱旁,满脸血污的脸上扯出嘲讽的笑,断齿间漏出的血泡在下巴凝成暗红结痂,“听鬼爷说,他将那家伙捅了个对穿,咳咳。”
燕临溪将指尖搭在刀鞘上,忽然攥住剑柄,剑身出鞘半寸,寒芒映得木作僧瞳孔骤缩。
“他叫封煜。”剑刃挑起僧袍,燕临溪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水里,又重又平静,“擅使冰系剑术,是个一心沉浸剑道,不受欢迎的弟子。”也不被命运喜爱。
木作僧仰头大笑,喉间血沫飞溅,“对啊,肠子都漏出来了——”
昆吾剑贯穿他右胸,剑刃没入肌理发出闷响。
“救回来又如何?”木作僧咳着血,断指抠进石缝,“经脉寸断,灵根尽毁,伊介的延寿丹呢?怎么不喂给他?”
他歪斜的脑袋蹭过剑身,“哦对,你们名门正派最讲究‘天道’——弱者就该去死,对吧?”
燕临溪手腕翻转,剑刃在血肉里搅出细碎声响。
木作僧毫不在意,依旧在笑,“我记得你当初很快就忘了,去参加皇室的围猎活动了,怎么突然就想报仇了。
“我那时只是不懂。”燕临溪回答了这句话,并又补了一剑,“我师父也只是认为如此活着,不如死去。”
“咳咳,活着才有希望啊,你们名门正派真是好笑。”
“你现在就想死了。”燕临溪喂给木作僧一颗丹药,看着木作僧胸前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忽然笑了,指腹擦过对方下巴的血渍,第二剑捅进左腹。
“要不我帮你做个木偶?”木作僧的笑声突然放肆了起来,“用那小剑修的魂魄,就像我给鬼爷做的那几个……”
昆吾剑这次直接捅进金丹所在的丹田。
燕临溪手腕发力,搅碎金丹,他盯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人死不能复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木作僧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那笑声尖锐而疯狂,像个失控的疯子。
燕临溪抄起两条拇指粗的铁锁链,用剑尖挑开对方衣领。锁链穿过琵琶骨,木作僧吃痛,发出一阵闷哼,却仍未停止那疯狂的笑声。
“跪好。”铁链另一端锁在石壁铁环上,木作僧被迫以扭曲的姿势悬空,膝盖骨抵在尖锐的碎石上。燕临溪退后两步,看着对方额角暴起的青筋。
火把“噼啪”爆响,溅出的火星落在木作僧血迹未干的伤口上。他抬起头,用带血的牙齿扯出最后一个笑容,“你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只需要一次错误。”
“不一样。”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混着对方断续的笑声,像根细针扎进燕临溪的太阳穴,“至少我知道,该杀的是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临溪依旧倚着斑驳的石柱,闻着地牢石壁渗出的潮气裹着的血腥气。
“小主子,凡人已全数控制。” 秦鸣的轮椅停在三步外,他腰背挺得笔直,唯有轮椅不自然地轻晃,“是否……”
“为何要斩草除根?” 燕临溪偏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稍作停顿后,似是想到什么,“关起来便是。”
轮椅发出 “吱呀” 轻响,秦鸣凑近半尺,“小主子,是否想要解释?”
“解释。”
“今日你一举,他们不会记得你从喜善居手上救下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断了手脚 —— ” 秦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扇坠穗子,“人只会看见他们想看见的,听到他们想听到的。将一切苦难归功于一个人,以此来减轻他们的过错。”
燕临溪转身,盯着秦鸣的眼睛,“若换作丐子?会怎么做?”
“主子若在此……”秦鸣的喉间溢出半声叹息,他抬眼,正撞见燕临溪灼灼的目光,余下的话咽回肚里,“属下愚钝,只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