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子的指尖还悬在衣带扣上，他诧异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了回去。他在这醉仙居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可像这样的场景还真是头一遭。

燕临溪被放在雕花屏风后，鼻尖萦绕着香囊与酒气的混融气息。他扒着屏风边缘往外看，只能看见埋头掩耳盗铃的神预，手忙脚乱不知道在忙什么的秦鸣。

堂子被这怪异的气氛弄得更加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这时，丐子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堂子面前，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面全身镜，稳稳地放在堂子跟前，然后示意堂子背对着神预，正对着镜子，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想自己脱也行。”

堂子站在那儿，心里纠结极了。

如果他想看清楚神预的脸色，就需要看向镜子，可看向镜子就会看到自己之后的样子。他盯着镜中倒映的神预，对方像冻在冰里的碎银。

“镜子擦干净了？”丐子用指尖敲了敲紫檀镜框，“神预，把去年教的拳法法在他身上演示一遍，用剑。”

神预接过秦鸣递来的软剑，瞥见堂子攥着衣襟的手在发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听曲时，这人唱过一支《折柳辞》。他的剑尖在距堂子后心三寸处顿住，烛火从他汗湿的发间漏下来，在下巴尖凝成一滴光珠。

燕临溪看见他突然闭了闭眼，软剑“当啷”坠地。

“丐爷爷要罚我，冲我来便是。”神预的声音发颤，“何必牵连他人呢？”

丐子什么也没说，坐下继续吃他的水果。

“长得很好看，只是那个家伙不解风情。”神预忽然抬头，从腰间解下一块小玉貔貅，塞到堂子手里，声音温柔又带着几分歉意，“你走吧。”

堂子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神预一眼，逃也似的离开。

秦鸣坐在角落，手里的《遁甲要术》倒拿着，燕临溪也钻出了屏风，“不弹琴了吗？”

“现在知道心疼了？”丐子转着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可怜我的这只小比噶天天被关在屋子里。”

燕临溪莫名其妙被按在桌前，鼻尖撞上葡萄串，酸甜的气息冲进鼻腔。神预慌忙用袖子去擦他沾了酒液的衣襟，这死玩意丐爷爷怎么这么上心。

秦鸣突然伸手，小声地嘀咕“主子，其实我也——”天天被关！

见众人看了过来，他微微缩着脖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秦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边，与热闹的“对峙”场景显得格格不入，莫名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你也想被罚？”丐子斜睨他，秦鸣立刻噤声，手指绞着书页边缘。

“神预，那个堂子会古琴，秦鸣也会，你们两个要命的东西干脆凑一起去送命算了。”

“我不喜欢教小孩，老师。”神预还在试图挣扎。

“你现在是逍遥堂的人，我管不了你。”丐子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一丝冷漠。

“不不不，小孩子是真的很难教，我控制不好力度。”神预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说话的语速也加快了几分。

画舫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三更的梆子声惊起一群水鸟。

丐子没有回应他，垂眸凝视着掌中的无咎砚， “苋陆夬夬，中行无咎”

砚中静止的水墨突然泛起涟漪，墨汁如活物般蜷曲攀升，化作墨色的藤蔓，将燕临溪跟神预抓了进去。

还没搞清楚情况的秦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后，他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也想进去打斗？”丐子微微挑眉，手里抛着果子，随意地瞥了一眼秦鸣。

秦鸣一听，赶紧低下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不了。”

无咎砚里的燕临溪已经对被抓进来这种事习以为常，他神色镇定，动作娴熟地走到了阴阳鱼的其中一只眼睛上。

神预落在另一只鱼眼上，青衫被墨风掀起。

两条阴阳鱼的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出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相互交织，转瞬间便化作了一片水墨氤氲的森林，浓稠的墨色在树干与枝叶间流淌。

“砰” 的闷响震落枝头墨叶。神预的右拳擦着燕临溪耳际掠过，带起的劲风将少年额前碎发吹得倒竖。

燕临溪拧身避开，随即借力旋踢，直取神预的胸口。

神预撤回攻击的手臂，横在胸前抵挡，燕临溪靴底正中对方小臂。墨藤编织的地面荡起涟漪。

“如何，被小孩子打了一番。”水墨穹顶忽然裂开缝隙，丐子的脸浮现在云层里，一张水墨脸咧开嘴，轻笑一声，“神预，你腰间挂的是秤砣？”

神预晃了晃，指尖扣住腰间鞭子，却瞥见小家伙没有抽出武器，又猛地松开。他趁小家伙收腿的间隙，身体前倾，双手如鹰爪般抓向小家伙双肩。

燕临溪灵活地向后一跃，整个人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数米之外。未等神预再次发动攻击，他便主动出击，虚晃一招，佯装出拳，待神预做出防御反应时，便欺身抱住他腰腹，想要将他摔倒在地。

神预闷哼一声，肘部砸向少年后颈，膝盖也抬起进攻。

燕临溪踩着潭面借力跃起，下一秒，神预主动后仰，拽着他撞向身后的墨树，树干在撞击中化作墨汁，露出藏在后面的飞刀。

墨叶簌簌落下，在两人脚边聚成深潭。

“早该这么打。” 丐子的声音从树冠传来，“不然我给你们两整个森林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