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门被推开又合上,锁匙响动。
萧子玉站在门前脱鞋,屈下身,将鞋端正摆进木鞋柜里上,看见了滚到脚边的空酒罐。
淡黄色的酒液在水泥地上凝固,留下一滩看上去引人不适的痕迹。他放好鞋后顺手捡起,走向屋内的过程里,右手已经将锡罐捏扁,丢进了垃圾桶里。
随后他就开始执行每日回家的既定步骤。
首先是面无表情地收拾狼藉的桌面。等到桌面上的烟头和酒罐都被他逐一清走以后,他又到阳台去拿抹布,顺便打开窗。
冷风灌进来,让屋子里窘迫的烟酒味四处逃逸。清新的空气舒缓了萧子玉紧绷的神经和反胃的生理反应。
在这之后,他开始一板一眼地打扫整间屋子,尽量让所有撞掉的东西都回归原位,尽量让整间屋子都显得有序空旷,尽量让它们都变得看上去干净整洁,尽量让躺在沙发上昏睡的女人,他的妈妈,醒来时不发现满目凌乱从而安静点。
他单膝跪在地上去找刚刚那一滩酒液,轻轻地将地面擦拭干净,随后又去洗手间给抹布换水。几个来回之后,他后背已经冒了汗。汗腺分泌物让内里穿的校服贴上他的后背,他条件反射地难受,想快点摆脱这样的状态,但仍然要做完眼前的劳动才能去洗澡,在那之后还要清洗衣服,写题,批改,修改答案,距离能够在床上休息还要完成许多道煎熬程序。
在放空脑袋的机械活动中,他忽然有些后悔今晚跟那个人去商场试衣服。一想即此,他便像停摆的机器人似的在原地停下来。抹布还抓在手里,盯着正在放水的盥洗池子,水流打在他的掌心里,让他想起陈露发抖的表情。大约呆滞了两分钟,他逐渐握紧拳,修剪干净的手指只有圆钝的指甲,用力地没入掌心肉里。可这哪里算得上疼?
顶多只是有点感觉。在提醒他自己又做错事。
如果没有去,按照往常的惯例,他现在已经坐在书桌前写题,而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才开始打扫房间。
他擦干手,回到客厅给他妈盖上被子。靠近对方就能闻到从人体内散发出来的糜烂酒气。他想快点远离,盖好被子又关了点窗,将客厅的灯光拉掉,洗完澡,洗晾好衣服,将自己锁进卧室后,终于彻底呼出一口浊气。
宋伍别一个小时前就发来消息。
送你五百块:[小朋友,到家没?]
送你五百块:[到家了记得报个信。我已经到啦!]
送你五百块:[今天特别高兴~]
萧子玉的目光在那个异样的称呼上停留两秒,最终懒得计较,回复了个“1”。
手机立刻传来接收消息的震动,他按灭了屏幕,一边在关机,一边从书包里拿出试卷和笔摆到桌上。
随后,他将手机随意丢到床上,就着台灯的光亮,注意力回到题目间,心情逐渐平复,忘记这个特殊的恼人夜晚,他试图弥补时间,将一切都推回原本计划的正轨。
周日下午两点,萧子玉准时推开工作室的门。指纹解锁的过程很顺畅,手指触发的提示音让他觉得这里像是一间高级酒店。他每周都来做客,但不是来借宿,他是小时工,准时来又准点走。
宋伍别这次没有下楼来接他。他走上二楼以后看见对方正躺在阳台边午休。不是在熟睡,只是稍稍合眼小憩。工作室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在那儿搭了个蛋壳形状的竹秋千,半吊在空中,边沿编着花,里面能躺下一整个人。
今天天气很好,冬天出点难得的太阳。尤其是在这座常年气候阴湿的多云城市,稍微久住的人都能察觉阳光的稀有和明媚。就连宋伍别这种常年夜栖动物都愿意在午后孵一会儿太阳,可见物以稀为贵的神奇魔力。
宋伍别睁开眼时,正好看见萧子玉站在屋子里正一圈又一圈地取下自己的围巾。阳光照射着那人精巧玲珑的鼻尖,他总是敏锐地瞧见哪里是最暗,哪里又是最亮的一点。他早就在脑袋里记住了萧子玉的五官和轮廓。哪里的弧度要柔和一点,哪处的落差要在画里更夸张些,他的观察和描摹已经开始熟练,但离烦腻还远远无期。
“子玉。”他喊了声,那人脱掉外套,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又看过来,回了句:“干嘛?”
“你也过来晒晒太阳。”
“我来的时候已经晒了一路了。”萧子玉拒绝道。他是真情实感地不喜欢阳光,不论它在这里是多么稀缺。
宋伍别哭笑不得,心想连一起晒个太阳都要拒绝他。萧子玉还是不好说话,但前天晚上萧子玉还很“大度”。
他答应可以叫他子玉。
子玉子玉,愿子如玉。
宋伍别先入为主又过度解读,他觉得萧子玉的父母应该很珍惜他,给他取好听的名字,把他养得如此好看,又如此聪明、机敏、优异。
今天画人和花。
宋伍别从花店订来了当天最新鲜的白玫瑰,一大捧,能抱一大怀。
他让萧子玉光脚蜷进秋千里,把花铺满萧子玉的整个胸膛,让花海淹没他。
宋伍别:“要是睡着也没关系。”
“谁会用这种姿势睡觉?”
秋千微微晃动,萧子玉脚不着地,心里紧张,他闭上眼,肢体还僵硬着,怕秋千一不小心翻了他摔下去。
宋伍别:“放心!在你来之前我就试过,怎么摇都摔不下来。我离你这么近,摔了我也能接着你。”
你最好是。
萧子玉闭着眼想。
午后的阳光其实很刺眼,即便闭上眼也能隔着眼皮感觉到那令瞳孔大张的亮度。他有时候觉得宋伍别是在折磨他,总想出奇怪的姿势。
渐渐地,屋子里又只剩下铅笔尖刮擦的声响,时而轻描淡写,时而迅猛有力。哪怕只听声音都能让人浮想连篇到准确的造型和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