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意。”
宋伍别拆下镜头盖,打开相机,简单调试了参数之后,将相机举到脸前,遮挡住那双深邃的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玻璃镜片覆盖的漆黑镜头。
“你的双腿可以往前放一点,对,交叠在一起也可以,怎么随意怎么来。可以靠在椅子上,稍微驼背也可以,不用坐得这么端正。不用看我,看书。”
眼睛从取景框里移开,落在萧子玉的修长,指节分明的一双手上,那双手正握着软皮书本的书脊,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苍白得没什么感情,抚摸书本的姿态像是抱着一块砖头。
萧子玉见宋伍别盯着自己的手迟迟不说话,眼睛斜向上望:“有什么问题么?”
宋伍别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斟酌道:“没什么,很好看。就是像块木头,不太自然。”
萧子玉沉默了一瞬,认真地问道:“那应该怎么做?”
宋伍别伸手递出相机,“书给我吧,我应该给你先做个示范的。你来拍我试试。”
萧子玉犹豫地接过相机,好在,宋伍别主动给他指出了相机的对焦和快门键。
“按这个就好了。先长按可以对焦,用力按下去就是拍照。你可以从取景框里看,也可以直接看屏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伍别的手指碰到了萧子玉放在快门键旁的指尖,是凉的。
宋伍别翻开书,自然地坐在了木椅上,一边摆出刚刚萧子玉的姿势,一边说道:“现在这里只有环境光,等会儿照灯的光会从左前方打过来,可能会有点热。相机的位置就是我观察的位置,为了更好地表现出人物的动态,你以后可以尽量摆出夸张的姿势。今天第一次可以自然随意点。比如我看书的时候,一般就喜欢靠着椅子看,有时候会翘二郎腿,不过平常的姿势下巴线条不够明显,需要刻意沉肩,露出更多的脖子会更好……”
快门声响起,相机随即闪了一下。
宋伍别停顿了一下,看向萧子玉。
“抓拍会有点丑,你等我摆好姿势再拍。”
萧子玉:“……好。”
宋伍别抓了一下头发,摆出一个既定的姿势,脸颊向下,眉眼低垂,目光专注地落在双膝间摊开的书上,两手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脚尖向前伸出一个角度,显得小腿的比例更加修长。
今天的宋伍别穿着收腰长裤,裤摆很大,乍一看像是女人的长裙。上身穿着宽松的黑色短T,衣摆扎紧在裤腰中,皮质腰带看上去质感很特别,实际上价格也不菲。
几次闪光灯落下,宋伍别合上书,接过相机,查看照片后,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萧子玉:“怎么了?”
宋伍别当着萧子玉的面微笑地删除了这些从头顶角度俯拍,照片里显得人头重脚轻,比例失调的照片后,失笑道:“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还是我来吧。”
“……”
萧子玉乖乖坐回了椅子上。有了宋伍别的示范,他很快就模仿出了刚刚宋伍别的姿态,不过没有翘二郎腿。他翻开书的扉页,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竟然不知不觉地读了一小段。
“比刚才好多了,就这样,不用再调整了。”
宋伍别搬来了射灯,暖色光线照在萧子玉脸颊上,瞳仁被照得透明,皮肤上的热度明显。
闪光灯再次落下。宋伍别换着角度连拍了好几十张之后,终于收起了相机,将画架支了过来。挂好相机之后,他就从一旁的笔筒里随便抽出了支软铅笔,叉开腿站在画架前开始拎着笔快速打型,动笔的速度非常快。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铅笔快速在纸面上刮擦的声音让那阵古典乐的背景音重新凸显出来,分秒的流逝也好像在逐渐变慢。
萧子玉缓慢眨动着眼睛,落在段落间的目光早已读完了扉页的内容。
宋伍别:“你可以翻书,只是尽量不要动作太大。”
盯着模特的人观察得很仔细。萧子玉的表情,眼珠转动的角度,腰背绷紧的力度,手指蜷曲的细微动作都被他反复地纳入短暂的视觉记忆中。
萧子玉没有第一时间翻页,眼神放空了一阵。回过神来时,余光看见宋伍别按掉了一个手机来电,随后将手机远远丢进了沙发里。
正如上次在工作室见面所说的,进入工作状态的宋伍别是一个极度专注、寡言的人。脸色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友善轻松,冷肃的面庞融入了静物雕塑的某种神秘气质,看上去很有距离感,又并非是像萧子玉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此时此刻的宋伍别,更像是一位被孤独气质包裹,正屏息敛神着的艺术学者。
这种气质和昨天傍晚萧子玉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个宋伍别割裂开来,又和刚刚指导他时的温柔语气相矛盾。叫人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本体。
萧子玉翻页的动作很谨慎。他谨遵着宋伍别的叮嘱,没有太大的动作,也不扭动脖子。半个小时过去,他逐渐意识到这份工作的难度。宋伍别仍然站着,手里换成了颜料盘和一只粗画笔,不时会看模特一眼。铅笔的刮擦声消失不见,轻松的进行曲也播放到了第五首。
宋伍别:“要聊一会儿天么?看上去你对这本书的内容不太感兴趣。”
萧子玉:“还好。”萧子玉的确对这类文学作品没什么感觉。他很少看这些课外杂书。
宋伍别手里涂点的动作仍然在继续,按照以前的习惯,他会特地分出一点心思陪模特聊天。尤其是第一次当模特的人。
宋伍别:“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之一。”
萧子玉的手指为了放松而握了一下,是下意识的动作。
宋伍别低声提醒道:“别动。”
被提醒的模特浑身僵硬了一瞬,随即又乖乖地摆回了刚刚肌肉已经产生记忆的动作。那个定点像是一个能够嵌入零件的卡口,刚一归位,肌肉的滞涩感和褪去的潮水一样,又开始重新缓慢地累积着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