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听泉从睡梦中醒来时,乌玉玦正在布置晚膳,一身轻薄的里衣还带着点潮气。
“醒的正好,来吃饭。”
几盘菜分量不大,但菜色丰富,能看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饭,有人来收拾了碗盘。半个时辰后,乌玉玦牵着苏听泉的手走到院中,石桌上摆好了酒酿和小食。
“这雪香黄酒是德州特色,味道甘甜,尝尝?”
苏听泉自是知道轻重,倒了半碗慢慢品着,而乌玉玦身有外伤,不宜饮酒,倒了碗白水陪他。
雪香酒属甜型黄酒,有蜜枣的香气,度数也不高,苏听泉倒也喜欢,只是这半杯接半杯地饮下去,不知不觉便醉了。
乌玉玦原本看着苏听泉白皙的面颊以为他还清醒,直到苏听泉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乌玉玦胸膛。
乌玉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过了半晌苏听泉才反应过来,伸手在空中乱抓。
“宝贝儿?你喝醉了。”
还是第一次见苏听泉喝醉,想起之前自己被灌醉放倒的经历,乌玉玦咧嘴一笑,单手抓住苏听泉手指,凑到他面前道。
“能认出我吗?”
“嗯,是乌玉玦啊……”
见苏听泉一本正经迟缓地点头,乌玉玦知道他真真是醉了,有问必答,是最好忽悠的时候,于是盯着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问:
“那你可要随我回京,做我的皇后吗?”
皇后……苏听泉想了许久才把皇后和皇帝的妻子对上等号,他轻轻摇头,明显不愿。
乌玉玦并不意外,只是想知道苏听泉真正的想法,平日里他虽偶尔坦率的可爱,但更多时候简直是个闷葫芦,任何事总要瞒着自己,面上笑容不变,语气温和询问缘由:
“为何不愿?可是厌烦我?”
苏听泉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他认真思考良久。
“我喜欢你,但我是男子。”
男子怎能光明正大同皇帝结亲并成为皇后呢?悖逆阴阳、礼法不合,且人心易变,若权势过剩,到最后千夫所指,岂有善终?
乌玉玦读懂了他未竟之言,也读懂了另一层含义,苏听泉心有隐忧,不信自己。
想到这,乌玉玦本有些怒意,但转念一想,苏听泉本就是这般如石雕玉塑的人。
没有武力却一朝变成杀手,为毒所控,执行任务却要想方设法救人性命。
若非有他,侯春醒死于刺杀,镇远将军死亡的真相永不见天日,李瑾恐怕早就葬身火海,裴相所留线索也很难寻到。
也是他,观测天象确定了日蚀发生的时间,回到罗生门确定幕后黑手,而此间桩桩件件他从未求助于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如今罗生门解散,以他的能力,无需自己手中权势相助,便可在这世间活得很好,是自己不想放他走,所以用情爱做迷诱他回程,甚至做好了他不再回来的准备。
旁人只道赵擎是半途秘密折返,却不知乌玉玦离京前先后下了两道密令,若陈二未能携苏听泉返程,将会有数十精卫强行将人带回侯府。
精铁打造的铁链缠裹着数层软布,铁链的长度也被精心丈量,可行至整间室内。
所幸苏听泉不像乌玉玦那般言而无信,安全回到了京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能派上用场。
但如今,手中权势于他无用,不能成为接近他的绳索,反而因为限制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
苏听泉不怕苦,不怕疼,可人心倾覆,最难交托。
他能力再强也无法抗衡一个国家、一殿朝臣,若有朝一日君恩逝去,他要如何自保?更何况他连别人对他的情意都分辨不清,何谈将心交给另一个人去爱呢。
可也是这样的苏听泉,明明不懂,却愿意接受乌玉玦给出的情意,按照模板套答案说他应当是喜欢乌玉玦的。甚至为了回复这份情意,主动学着乌玉玦的样子去爱一个人,却被乌玉玦带偏了方向。
乌玉玦越想越觉得苏听泉应当被怜惜,应当被珍之重之地爱着,即使他的这份喜欢可能和他喜欢花草、喜欢日月是同样的情感。
他为什么不懂得爱呢?
他曾从那封已被烧毁全无第二人知道的信中,通过寥寥几句便窥得未来盛世的荣光,百姓安居乐业,平等幸福,可为什么他不懂什么是爱?
乌玉玦本就是故意带他喝酒,黑沉沉的眼珠注视着苏听泉渐起水雾的眼睛,潜入其中缓缓向更深处的黑暗探究。
“苏郎,你的上一世,经历了什么?”
你……经历了什么……
浓稠夜色不断翻涌,眼前天旋地转,意识沉入深海,不断下沉……
“小秋,这是你郑叔叔,以后要改口叫他爸爸,啊,来,和爸爸问个好。”
落在背后的手掌鼓励似的,用力地将小男孩往前推了一把,男孩攥着手指,抬头看向身形高大一身笔挺西服气势非凡的男人。
面相算不得凶恶,表情甚至称得上柔和,可那双眼睛却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上上下下,反反复复落在男孩的身上。
有一种奇异的妖冶香气,腥甜,细微。
像在挑选羊羔。
男孩屏住呼吸,摇着头,缓缓后退,但身后的妈妈笑着按住了他,语气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