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秘书长,请留步。”皮宗敢叫住她。
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窗户将山城午后有些驳杂的光影投射进来,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
魏德迈对此毫不在意,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留下,自己则在一众随员的簇拥下,继续向楼梯口走去,皮靴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林安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逆光中略显模糊的皮宗敢,神情平静:“皮大哥,有事吩咐?”
皮宗敢稍稍犹豫片刻,酝酿着言辞,“是这样,魏德迈将军回美国述职,想必每日都会接触许多重要事项。你平时若有空,尽量把所见所闻整理一下,及时发回国内。回头你去领一本密码本,跟驻美大使馆保持联系。”
“我?”林安微微皱眉,随即露出为难的神色,“怕是不行,我事务繁多,记性也不好,恐怕做不了这种事。况且魏将军若有什么事需要向国内汇报,自己发电就可以了。”
“林秘书长此言差矣。”皮宗敢听了眉头微皱,“魏将军带着你这位中国军人,不正是为了上下沟通、传递消息的吗?”
“原来如此?”林安故作沉吟,“不如我现在去问问魏将军,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吧。”
“诶——”皮宗敢心中暗叫林安缺心眼,急忙摆手,“这也用不着去问,那岂不是坏了默契。”
林安哦了一声,随口道,“那皮大哥还有其他吩咐吗?”
皮宗敢笑了两声,“没了,没了,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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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商震上将又专门找林安谈了一次。
他一直是军委会外事局的局长。
“小林。从你在印缅马考察团当翻译开始,我们认识也有两年了吧?”商局长亲手给林安倒了一杯茶,林安立刻起立双手去接,恭恭敬敬地说,“是,局长。”
商震又笑着说,“你当年在马来亚总督面前给我们代表团解了围,我可一直记着呢!”
林安思考了两秒,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带报告书的事,微笑着说,“您太抬举了。可惜后来也没起什么作用。英国人………唉。”
“是啊。”商震吸了一口烟,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在外交上,我们国家太被动了,弱国无外交么。哼……”
林安也垂下了眼睛,但没有接话。她思索着商震叫她来的用意。
“我听说你在加尔各答从英国人手上抢回一批物资,是不是?你一向是个爱国的。”商震说。
林安忍不住自豪地笑了一下,“您过奖了,我尽本职工作。”
“很多人很担心,你在魏德迈将军身边工作,会不会变成黄皮白心了。”商震笑了笑,“现在看来,是不会的。尤其是你提交的驻印军报告,魏德迈将军也送到了军委会,完美无瑕。你是花了功夫的。”
林安笑了笑,不敢接话。
商震说,“如果魏将军在美国谈到关于我国的事,你就把消息传过来,好吗?”
他站了起来,温和地笑了笑,“为了国家。”
林安也站了起来,不得不接过密码本。话说到这份上,于情、于理她怎么拒绝?只得说“……好。”
林安并非不理解:如果国内对盟友的计划和安排一无所知,日后必然在外交层面陷入被动。
但是魏德迈对她的信任和提携难道就可以忽视吗?
这个选择对林安来说,是很简单的。
走出军委会大楼,她就把密码本丢进了垃圾桶。不会做的媳妇两头传,会做的媳妇两头瞒。魏德迈没必要知道国府对她的要求,而对国府,密码本确实是丢了。至于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不小心,就没必要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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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个月林安在印度整理“整军”的计划——最后演变成青年军计划,也着实为查良铮写了几篇稿子。
作为宋美龄引荐入教的虔诚基督徒,林安每次回重庆都是要拜见宋美龄的。当然,宋美龄见不见她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姿态是要做足的。以这几篇稿子为借口,林安又来拜见宋美龄。十次里有八次宋美龄是见不了她的,但这次倒是意外,叫她去见。
坐在官邸的会客室,这次是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张秘书——来接待她,请她稍待。他脸上戴上一副厚厚的圆眼镜。
透过蚊香圈似的镜片边缘,那个人的身影忽然在林安心中浮现。她怔住了——
原来,哪怕没有丝毫关联的上下文,单是这么一副眼镜,也能唤起他。也许,他在她心里,真的与众不同。她心中泛起一阵惆怅。
“您近视多深呀?”林安忍不住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