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泻,雷电轰鸣。
归元阵再一次以完整的形态出现在渔之眼前,这一次她拥有足够宽大的场地,不用担心是否会被人发现,不用着急着利用片刻的间隙听水,以便掩盖他人视听及时砍断己与浊气的联系。
她终于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召回自己的浊面,履行当初在老旧小书屋许下的约定。
背上原本愈合了一半的浊面伤再一次灼热起来,但她胸中某种汹涌澎湃的兴奋更甚,仿佛万千擂鼓齐齐敲响,震荡在人间每一个肉体凡胎心中,宣告她寻回自我的喜悦。
法阵的光芒完完全全亮了起来,渔之腾起在亮晶晶的雨幕中,任由水滴从头发和衣衫滑过,却没有让雨水沾湿。
后背的疼痛渐渐清晰,她却下意识地看向下边的决明,忽然原地傻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浊气钻进身体的过程其实很快,黑鱼撕开结痂的伤口,带起小针扎进指头般的痒意,她将那些不适忽略不计,贪婪地享受起本该属于自己的每一寸浊气。
从前被所谓仙门正统所不耻的浊面,此刻正在填补她心里空虚已久的那部分残缺,如同过往将自己围困许久的囹圄,其实根本就是周一铭那样令人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将他随便放进世俗的某个角落,都发不出多少光亮,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曾经的自己却认为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不可笑吗?
她闭上眼,捧腹朝决明笑出声来。
你做得很好,决明,你将我带出溯溪村,离开了原本的环境,让我有机会看见外面的世界,还为自己的欺骗感到愧疚,她发出低低的嗤笑,你做得很好。
充沛的浊气被玄黄石隨的药力激发得凶猛,彻底撑进了她的内府里,如同被一口吞下,掉进了蟒蛇胃里的妖兽,这令她感到满足,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那道曾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也被简单粗暴地合拢,封死在了后背的脖颈处。
从此以后,除非自己主动自废灵力,再没有能够掀起这道伤疤的力量了,她想。
渔之睁开眼睛,将之前那道滞留已久的黑雾掀开,让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而确切起来。
归元阵消散,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决明公子,”她将他唤到身前来,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掌心摩挲快速发烫起来的脸颊,“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不同?”
“不同?”他的喉结上下涌动,眼睫闪烁成心跳的频率,运用了一个特别适合妖兽的比喻,“就像……就像是成长期。”
“成长期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决明不敢看她,把脸瞥去了一边,没有应答。
“躁动?”渔之把他的眼神掰了回来,要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还是情动?”
“是迷茫。”
渔之一怔。
“不知可以以什么作为生命的锚点,自己的视线又该落到哪个方向,浑身的蛮力无处发泄,”决明的眼神飘向很寂寞的世界,“我找不到自己在世间的存在。”
哪怕存活千年的上古神兽也会有这样的感慨吗?还是说,越是活得久远,越是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渔之想。
“你看见的我也是迷茫的?”
“我看见你在看我,”决明笑得开朗,“那天你闯进我的房间,是我最迷茫的时候,但是还好,我看见了你,还好你心悦我,我到底是在这个世界拥有了一个落脚点。”
渔之看见自己的面孔落进了他的眼睛,心脏砰地猛跳了一下。
鸟兽挑中某个落脚的树枝,如同奔赴宿命一般骤然抓住枝条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猝不及防,也像这样一击必中?
完了,她想,这下是真的爱上他了。
归元阵消散之后阴天并没有持续多久,方才那场召唤仪式看起来惊天动地,实际上外面的人只会以为坏天气转瞬即逝。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林玉期回来的时候竟被百姓围在了门口,说是府里藏了位魔神,就在当天引发了天灾。
“有多少人?”渔之跟上云天南的脚步,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大概二三十个,其实他们也没法做什么,你们不用跟着去,”他拦下渔之,劝她现在不要出面,“接下来的民众舆论情况会比较难管控,也不知是谁传的,大概是奔着皇后来的,我姐姐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吧!”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赶去大门外了。
渔之停在原地,果然顾虑了一会。
云天南的说法很巧妙,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还让她产生了顾虑,让她既不用过分担心自己今后的处境,又阻止她出去挨骂,不愧是跟着林玉期长大的人。
“你就别跟着给他俩添乱了。”
渔之一转头,发现楚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
“楚大人,怎么想着回来这里?”
“哼,”楚尧从鼻子里哼气,“我的法器可还扣在林府呢!而且如果我不来,你们不还是要去找我!听说你们在南域找到童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