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她听见决明轻咳一声,起身的动静窸窸窣窣,“听闻皇帝最近又病的厉害。”
他似乎在转移话题。
“啊……大概是天气转凉的缘故吧。”
“是太子。”
渔之一挑眉,奇道:“他又怎么了?”
“之前的粟果案被压下来之后,大理寺又检举了一桩‘重息借贷’,也是太子的手笔。”
“这不是民间帮派的敛财手法?”渔之啧啧两声,“他竟也放得下身段,看来真是被逼急了。”
“可不是嘛,官员放贷可不是简单的一两句官商勾结就能解释得通的,这一回涉及的百姓和官员更多,现在是彻底被架在风口浪尖上了,皇帝勒令他闭门思过呢。”
渔之噗嗤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那楚尧那边不就顺理成章地接管过太子的事务了?”
“没错。”
话音刚落,又有人大踏步从门口走进来。
渔之现在基本上已经能从脚步声判断出来人是谁了,决明大概是更习惯做鸟,一般走路极轻,要仔细分辨。云天南东一下西一下,相对不大稳定。而林玉期则往往就是这个动静,步伐永远匆匆忙忙,节奏很快,但是奇异地从不失秩序感。
“案子还顺利吗?”渔之问道。
林玉期却没有立即回答,仿佛是迟疑了一会,才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太子为首的借贷案子,相关的接头人中,有一位,是你的父亲周一铭。”
渔之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随后太阳穴忽然就闪着疼,好似有电流在额头连接成了一道内府的雷。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事儿她都不用求证,因为确实是干得出来的事。
怎么她没回去,家里的屁事也能找上门?
刚从仙门出来,轻松的时间也就养伤的这点日子,这都没法安宁吗?
现在林玉期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即便不用神识去看,也知道她正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什么也没有再说,却能明显感知到其中微妙的猜疑。
毕竟自己只是府中的客人。
渔之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有没有让林玉期放下一点戒备,但是这段时间她肯定是会被严加看管,所幸也没有什么需要联络的人。
“我需要配合调查吗?”她问。
“不用,”林玉期好像猜出来渔之在想什么,特意安抚道,“我们有专门的法器调查涉案人员的名单,那段时间你进了仙门,出入山门与往来信件都有人做保,所以你没有嫌疑,我只是提醒一下你。”
没想到朝廷的法器还有这些神通,果然,以她现在的见识,还没有能够掺和这些党争的能力。
但是这时候,比起案件的真相,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她还能留在林府多久呢?
渔之再一次悲凉地意识到,什么神力继承人,自己的身体里分明流淌着周一铭之流的血液,这种以自身利益为先的想法完全是一种经年累月习得的本能,她好像无法同身边的决明、云天南以及林玉期那样以天下为己任。
林玉期给了她一张薄薄的纸条,大概是一个名单,她没去仔细看。
她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抬不起来似的,一股没顶的羞愤将她的身子冻僵,让她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谁知好巧不巧,林玉期一走,腰间的通讯符咒见缝插针地燃起来。
父亲竟主动来找她了。
渔之第一反应是烦闷,胸腔里的某种气体仿佛被吹得鼓胀,一点一点挤到她的嗓子眼儿去,在很久之前,这种烦闷往往来源于害怕。
不知道周一铭是怎么找到联系她的方式,符咒幻影再面前燃烧的时候腾起一股热度,烫得让人感到刺痛,周一铭平生第一次对女儿发出了谄媚的讨好:“小渔!”
决明很识趣地离开了。
“我没办法做这件事。”渔之的态度很坚定,将这个回答重复了将近五次。
“白眼狼!我们养你有什么用?”那边彻底怒了,“你就躲我们吧!你爹要找到你,为了燃起这个通讯符咒,花了整整两锭银子!你就是这么浪费你爹的一片苦心!”
渔之闭了嘴,笑自己伤的不是地方,要是耳朵也聋了就好了。
“苦心?是我让你去做官贷保人,掺和应大人的事情吗?”
“你懂什么?”周一铭喝道,“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这个态度!应大人包揽整个迟州的商贾势力,跟他借一点儿进城,人家跟守卫知会一句他是跟应大人做事的,守门的才不会从他们那儿多收取每天的进出费用!我要不是为了赚钱养家,也不会做这种事情,谁知道他假模假式撑不住一点就倒台了?那不是他无能?”
“以往肃州的城门又没有这样的守卫,你跑到迟州去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我当然是做生意啊!你没干活不知道家里辛苦,你老爹我供你读书、供你进仙门,不都是要银子?亏你还问的出来!关键时候连自己的亲爹都不帮忙,你干脆让我在牢里风干发臭好了!以后村里谁都知道,我周一铭养了一只白眼狼!”
渔之深吸一口气,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些话从来都在意料之外,但是即便听见过几百遍,设身处地时,还是会被言语里的怨毒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