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心善呐,”余挽江掐起少年的下颚,意味深长地道,“可惜这颗心……若你管不住,今后只怕要多吃些苦头了。”
“……什么?”李夕拾腮帮子的软肉被掐得嘟到嘴上来,他不敢反抗,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余挽江道:“看看你在意的人呢。”
仿佛有一座巨钟忽然轰鸣作响,李夕拾头皮发凉,猛地一回头,却见那被他护至身后的圆额娘,竟是脸皮坍塌,好似融化起来了。
他再一摸后脑勺,火辣辣的刺痛紧随而至,这才惊觉,方才头皮之所以凉,竟是自己的天灵盖被一条细线沿着中央划开了皮。
李夕拾双掌抱头掩着头皮缝,瞬间红了双眼,向圆额娘质问道:“娘你……难道是想杀我不成吗?”
幸好割得尚浅,刚才,若非是澜姨一声及时提醒,他恐怕早已被圆额娘揭下一整层皮囊,进而钻进身体取而代之了。
然而,圆额娘一边血肉变得粘腻,一边虚弱地癫笑起来:“竟是在你手上!那至阴的宝物……怎么会……落得在你手上?”
李夕拾不明所以,此刻明明是触目惊心的场景,他却忽而感觉热血沸腾了起来。
“娘,别、别这样,会吓到夕拾……”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呐!”圆额娘不管不顾他,只在临死前撕心裂肺地仰天长啸道:“若早有此物在手,我等又何至于此啊!”
李夕拾脑袋空空,只是一味地试图唤她回神:“娘!”
他何尝不恐惧?何尝不因背弃而心中绞痛?
他只是不习惯,不习惯死亡,任凭这群剥皮鬼娘亲再坏再恶,他不习惯她们从那副嬉笑怒骂的样子,变成了如今这副衰败之态。
他尝试用手去搀扶,却像是握了一团稀泥似的,只捞到一手糜烂的血肉。
不但是圆额娘,身后的琼鼻娘,在场幸存的所有剥皮鬼娘亲们,都纷纷皮囊溃烂,她们不由惊悚地尖叫了起来。
余嘉元早捉齐了一众剥皮鬼,清点后未曾遗漏,见此异状,警觉道:“是红泥戏,在他身上!”
余挽江利落起身道:“嘉元,布阵。”
一道古老纹路的金光血阵赫然而起,余嘉元卷了袖,偏过头闭眼,任由余挽江以剑割腕。
淅淅沥沥的血流很快淌出来,算上院落中一滩滩的剥皮鬼,台阶之下,青石门槛以内,此处宛然成一小湾血泊,红泥堆积甚至没过了鞋尖。
李夕拾满身血浆,骤然受了这番惊吓,他呆滞地颤抖着手,嘴唇微张,却是半声都吭不出来。
忽然,有一道清凉的触感蒙住了他的眼。
在那混浊温热的血腥气里,李夕拾却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清香在凑近他。
“好孩子,闭眼。”
是澜姨,那清淡的嗓音,仿佛她不是咄咄逼人的追凶者,而是这几月里每晚陪他用膳、哄他入水的那位再亲善不过的姑娘。
“哐锵!”
有刀剑碰撞的脆响声,李夕拾被蒙着眼,感受到一股炎炎热浪扑面而来。
余嘉元被炼秋剑挡了一道,急不住忙喊道:“臭女人,不许你亲他!”
李夕拾透过眼眶上的掌心感受到轻微的震颤,是澜姨在大方浅笑道:“早叫你离了去,见不得碎肉残骸,倒是情愿忍着监督我来了?”
余嘉元道:“鬼知道你会怎么摆弄他呢!”
余嘉元也胃里作呕,他不肯杀生屠戮,抓了魔修都只作捆绑,便是因了年少时见过此番光景,可他更在意余澜。
知晓余澜是救他之人,且还将他带入宗门一手扶养,赠予了他新的姓氏,余嘉元心中只剩百感交集。
那些屠戮家族的血海深仇,竟都一时间烟消云散了。
曾经他以为的屈辱,在此时都成了余澜在隐瞒真相之下的一种不可言说的好意,回想起来尽是亲昵。
余嘉元原本还与她置气着呢,这叫他此时如何是好?
余挽江忍俊不禁道:“那你便过来。”
李夕拾只听那位青云宗主似乎是凑近了,先前还在骂骂咧咧,随后一切都静了下来。
耳畔有细微的喘息声响起,李夕拾来不及反应,就被澜姨封闭了听觉,随后被强行灌了鲜血进喉咙。
多半是澜姨的血,李夕拾心想,因为他的唇瓣触碰到了那微凉的手腕。
他事先不曾知晓,修仙者的血竟然有丝丝的甘甜味,亦或者那只是他的幻觉。
幻觉中,他听见澜姨传音对他讲:“阵法仅用于削弱驱逐,并非万无一失。”
“若在此番施法后,红泥戏仍是寻上来寄托于你,那你便更需慎重,判断将来是否去亲近谁。记住——”
“有人怜惜,你的痛处会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是坚强争气。”
“莫将心底交出去了,到头来却痛失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