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活的。
越到临盆前,阿无越是无法安心,她几乎抛下了一切,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
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脐带一剪,自此尘归尘,土归土,她与过去再无瓜葛。
然而等到真正生产的那一天,也许是这个孩子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它的一切都是错误,它想尽办法减少一切阻碍,迫不及待想要来,用自己的口鼻亲自呼吸属于这个世界的善恶是非。
郎中们安顿好婉娘后,将孩子放入襁褓中递给了阿无。
鲜活的生命,像是无毛的猫儿一样,颤抖着,啼哭着。
你在哭什么呢?是哭你的母亲,还是哭你自己?
她不知道。
她只希望婉娘从此以后,焕然新生。
阿无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这个生下来便与世隔离的孩子,在深山中的猎户家中长到了三岁。
除了猎户夫妻与她,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
她时常送去银钱与衣物,也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她便偷偷溜去看她,看她一点点长大,会翻身,会站立,会走路,会咿咿呀呀学着大人们说话。
猎户家后来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世上便只剩下一个人,能够看见她。
阿无将孩子接了回来,雨后深山中的泥路,纵是千里马也是难行,她就这样一手搂着她,一手牵着缰绳。
月色高悬,孩童睁着黑如曜石的眼眸,好似比星辰还要透彻,还要璀璨,不惹一丝尘埃。
她忍不住轻轻捏了她的脸颊肉:“从今以后,你就叫‘无尘’好不好?”
那时婉娘也已驻边塞,她便将无尘带回,只说自己又在山里捡到一位弃婴,亲自照料。
识文断字,一招一式,全是她亲身所授。
她希望她足够强大,足够开阔,不论今后发生什么,都能够有心气有能力渡过难关。
直到那一日,婉娘回来了。
阿无不在宫中,她便径直去梨园等她。
小无尘坐在梨花树下,一袭黄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白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只专注着拨弄指尖的琴弦。
许是她太大力,又或是那弦崩得太近,她一挑,应声而断。
两人便就这么对上了视线。
那是小无尘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线,将她们牵引在一起。
那女子的脸上却接连变换着好奇、探究、怔然、愤怒、悲痛之意。
当她意识到,她的所有情绪都源自于看到自己的那一眼时,小无尘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一块墨,在一片雪白中,慢慢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