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么说定了,先把昭雪诏书尽快拟出来,争取令王廷凑撤出深州,后续的封赏看他表现再议……”
中书省外院正中的堂屋是不同职属朝臣聚在一块议事的惯用场所,每天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神态各异的面孔。今天这场聚会自是为了洗雪王廷凑一事而存在,现场的一众人里,除了翰林院两位李学士、中书省几个知制诰等老面孔以外,还有一个人大家不甚熟悉,但却不容忽视。
“还有一个问题,这宣慰使谁来担任呢?”
不知是谁出声问了一句,这下子,在座的一行人皆沉默了。
宣慰使,顾名思义得去往宣慰对象王廷凑跟前宣读诏谕,此外还有一重要任务,那就是说服他尽快撤兵深州。裴度近日里曾送回朝一封奏报,是他与王廷凑初步和谈的结果,条件正是昭雪加上封赏,缺一不可。
可即使当成做买卖,这么大一件事,也断没有将价码一次付清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个叛国的逆臣。与这样的人做交易,只能先替他昭雪,等他撤离深州后再给封赏。所以这宣慰使非但嘴皮子要利索,胆量更不能小,须得面对王廷凑随时翻脸不认人的风险。
平心而论,这桩差事必然吃力,讨不讨好却难说,自然不会有人乐意去做。
“在下心中倒是有个人选,”李逢吉自议事起就没怎么说话,只专注听其他人各抒己见,此刻终于慢条斯理开口道,“兵部的韩侍郎,诸位看如何?”
“韩退之?”
“他文采确实出众,倒也是个绝佳人选。”
有人小声交头接耳,有人连连点头称是,李逢吉作为韩愈的直属上司推举他也在情理之中,一时间没有半声异议。
“李尚书,现在确定宣慰使人选为时尚早,不妨等诏书拟好后再行决断,如何?”
李逢吉循声回头,见白居易正望着自己,谦逊温和,端方有礼。
“已经不早啦,白舍人,”他失声笑道,“咱们等得及,牛使君可仍身陷深州重围之中,如何等得及?”
“在下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至少应当问过韩侍郎本人的意见……”
真是荒唐,一个两百年基业的泱泱大国现如今要沦落到与一方叛镇讨价还价的地步,派出一个宣慰使都无法保障人身安全,若要挑人,那些有权有势的当然碰不得,也只有一个自潮州回来没多久、既无权贵靠山也无有力人脉的韩愈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白居易还想再辩,却见一旁的李绅正神情严肃地冲自己使眼色,只好暂时作罢。
第二日一早,李逢吉来到尚书省兵部当值,刚一进院门,就见一人迎了上来,看上去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晚辈元稹,有事想向尚书阁下请教。”
他端端正正行了礼,不卑不亢,谦逊从容,及至抬起头来时,李逢吉方才一愣。
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比自己年轻许多,身量颀长如松竹不说,偏偏还生得一副好样貌,尤其是那两道剑眉之下的眼睛,这样的浅色这样的光芒,比之真正的琥珀也不逊半分。
这双眼睛,不似寻常人之物,倒像是一只鹤。
名为仙禽,实则勇悍,可搏鹰。
“元才子大名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真青年才俊。”李逢吉热情地同他客套两句,顺手邀他进了堂屋。
元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晚辈觉得,韩侍郎任宣慰使一事,还需三思。”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看来你的朋友,格外重视你呀。”
“也并非重视不重视,昨日中书省议完事,不出半日,大半个朝堂都传遍了。”
“哦?那韩侍郎本人呢,他至今还尚未找过老夫。”
“李尚书,”元稹深吸一口气,沉下声近乎恳请地说,“韩退之自潮州回来一身伤病至今未愈,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王廷凑是什么人,连田令公都难逃其毒手,无论如何,这宣慰使也应该让有自保能力之人担任,万一出了差错,也能多些生机。”
李逢吉直直地注视着他,脸上笑意不减,“元侍郎实在多虑啦,再凶恶之徒,也不敢对使臣动手,何况,事成之后于韩侍郎而言可是不折不扣大功一件,友人建功立业,阁下应当高兴也来不及啊。”
“平安尚且难以保障,又何谈立功受赏?”
“如此说来,可就难办了。”
见他毫无退让之意,李逢吉反而越发起了兴致,“我倒是又想到一个人选,文才辩才俱佳,也比韩侍郎年轻些、懂得自保一些,不知这位,可堪胜任否?”
元稹双手不由得攥紧了。
“谁?”
“白舍人,白乐天,你看如何?”
他话说得极轻,目光却一刻不离眼前人的面容,似在意味深长地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