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你竟已经在御前当差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稹跟着卢谦来到禁军营房,惊喜之余也满心好奇,就连刚刚溺水的滋味也忘了。卢谦拖来一个火盆点着,又翻出两身干净衣裳,他们就这样一边换衣服一边聊起来。
“其实也没多久,我运气不错,借着上次大赦的机会,被调往御前了。”回想起十多年前同赴东川的那段时光,卢谦也感慨万分,“微之兄你还不知道呢,当年从东川回来后我想了很久,越想越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府吏,想像你们一样考个功名做大事业,于是就从御史台请辞了开始专心备考。我还打算去访你来着,只可惜那时你已经走了,一走就是十年……”
“是啊,十年。”元稹低下头喃喃重复道,紧接着又抬起头笑问,“哪一年考上的?”
“说来惭愧,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进士考了三次都没中,而我同乡的朋友一次就考中了……”他忽然话音一转亢奋起来,“于是我就去考武举了!一举中第!”
“武举?”
难怪,天子近身侍卫的选拔门槛可是严上加严,能成功当选的人定有不凡之处。元稹由衷赞叹,这迟到十年的刮目相看啊。
“对了,你说你朋友已中进士,他姓甚名谁?在何处任职?说不定我曾与之打过交道呢。”
卢谦摇摇头,“你应当是没见过的。他叫庞严,前几年一直在秘书省做校书郎,不久之前辞官了,打算备考明年的制举。”
“辞了校书郎?”元稹挑挑眉,故意拖长了音调,“这校书郎可是个十指不沾灰的清雅差事,多少人求之不得,怎么说辞就辞了呢?”
“他说他只想尽快入朝做实事,不愿一直在闲职上耗着……微之兄,到时他若考上了,你就干脆要了他去,尽管把活儿扔给他,让他一刻也别闲着!”
说笑间,元稹简单整理好了衣物,打算即刻动身返回。
“真的不等陛下一起吗?深更半夜的,独自一人上路终归有诸多不便,和众人同行好歹能照应着点……”
“不必了,”他摇摇头,“明日早朝,须得一早就在宫外候着,回得慢了,会耽误时辰的。”
他转过头,目光一沉。
耽搁时辰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愿和李恒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近来几个月,他已经对一些闲话有所耳闻,有的说他佞幸媚上,有的说他专事巴结,还有的,说陛下若再这样对他放纵宠幸下去,保不准他就是下一个皇甫镈……对此他无心去一一争辩,可骨子里的傲气却不允许他不为所动,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随李恒一同自骊山归来,那些人非但不会相信天子是被自己劝回来的,还会编排出更不堪入目的传言。
元稹再次向他道了谢,随后便走出营房。
趁着夜色来又趁着夜色返,在天色尚暗之际回到长安的家中,只略微歇了一下就又换上朝服赶赴大明宫。他在前一天晚上本就有些不适了,这样一通折腾下来,顶着一身湿气又被那冰冷刺骨的风吹了一夜,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疼散了架,脚下走过无数次的平地变得歪歪扭扭、起起伏伏。
可他仍强撑着候在了宫门外准备上朝,原因无他,就算要死,也要看着那混账王八蛋把屁股安安分分放在宣政殿御座上开完朝会后再死。
他被脑海里冒出的大不敬称谓吓了一跳,心想自己当真累得病了,连忙往手上掐几下,疾走两步跟上前方的队列。
李恒打着呵欠自屏风后走到群臣眼前坐下,引得众人皆有些诧异,昨天在延英殿当那么多人的面闹出那么大动静,结果只在骊山临幸一晚上就回来了?
他本人顶着眼下一片乌青,面色不善,心里似是堵着气。一千多人,连夜从骊山赶回来有多不易,就为了那个元微之,朕这个天子竟然要受这等委屈?哪家的皇帝需要如此看臣子的脸色?他以为他是谁?在朕面前摆谱,还真当自己是帝师了……
阶下有人在滔滔不绝禀奏,可李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昨天晚上在华清宫那惊险的一幕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亏自己当时还担心他的安危……他人在哪儿呢?李恒不动声色张望起来,朝队列里制诰臣所站的方向找去,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锁定住一个腰间悬绯鱼袋的身影。
只见那人把头埋得低低的,根本看不清脸色。怎么,朕为了你急急忙忙赶回来上朝,结果看都不配被看一眼?
就这样,整场朝会被李恒不耐烦地应付过去,很快散了。站在稍前边的白居易正欲习惯性地同元稹一起去中书省,却被李恒身边的小宦叫住了。
“陛下召白舍人至延英殿一叙。”
“现在?”
得到肯定答复,他不敢耽搁,便调转方向而去。可就在抬头的一瞬间,目光无意一瞟,瞟到不远处元稹的身形和步伐,当即眉心一紧。
白居易被李恒叫走了,元稹只好独自先走,打算去宫门外等他。一场朝会下来,他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脚下也轻飘飘的,被殿外的风吹得寒噤止都止不住。他头晕得下意识抬手扶额,竟摸到了满头汗水,连带着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天旋地转,仿佛随时会崩塌。
他的心力已到极致,快坚持不住了,在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倒下去。
“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