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片快速拂扫而过,丝弦随之铮铮作响,宛如玉珠坠地,清脆又澄净。
白居易似是沉浸其间了,手上的拨片大有越扫越快之势,那把紫檀琵琶在他怀中仿佛有了生命,一曲《水调》引得满堂宾客纷纷侧目。
音乐正值精彩处,猝不及防“啪”的一声轻响,琴弦应声而断。
白居易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向周围的宾客歉然一笑,“在下琴艺生疏,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的话,”正北坐席上的宴会主人大方摆摆手道,“听闻白学士少时专心求学,音律修习得晚,短时间里能达如此境界已是令人望尘莫及了。”
“不敢当,一曲未了,终归有些扫兴,还望郭少卿接下来的赏珍重头戏可令我等尽兴而归啊,哈哈哈……”
被称作郭少卿的主人拍着胸脯应了,随后举起一盏酒畅快饮尽。围坐的宾客兴致也高,纷纷斟酒举杯,一派言笑晏晏,好不热闹。白居易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同在宾客席上的李建,似是与之相互会意,随即恢复如常,同众人把酒言欢。
这场酒宴的主人,正是鸿胪寺少卿,郭叔庆,而他们即将要观赏的珍宝,则是传言中当世仅存其一的东海鲛珠。
郭叔庆这次在家中宴请的客人或多或少都见识过一些稀奇珍玩,鲛珠这样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本算不上十分珍奇的物件,可这次这一颗,据称非但通体浑白如璧,在暗处更是明亮如烛,格外难得。郭叔庆自得到它后便喜不自胜,甚至于特地为它摆了一场宴,邀了朝中一众同僚共赏,李建和白居易也在其中。
这样的稀世宝物,谁人不想一睹为快呢?
就在数日前,白居易应邀到李建家中做客。
“自从微之走了以后,我看你就无精打采的,好在你还愿意来此赴约,没忘了我这个老友哦。”
白居易一抿嘴角,算是笑着回应了。这是李建头一次发觉,原来像他这样素来和煦如春风的人,也会有笑比哭难看的时候。
“我近来忽然觉得,这长安也挺没意思。”白居易双眼放空地望向庭院里的四方青空,“年少时向往这里,可来到这里之后,却偏偏一事无成,最想要的,一个都没有得到。”
李建听得心里全然不是滋味,可也只能笑着安慰他,“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啊,和微之一个样子,受了委屈也就是嘴上喊喊累,喊喊痛,可一旦论及朝堂事人间事,照样关心不误。”
随后话音一沉,“就比如,近些时日里,你难过归难过,可却有意与鸿胪寺走得近?”
“那杓直不妨猜一猜?”
“你可莫真把我当做微之,我知道你俩平时就爱玩些猜来猜去的游戏。”李建觑他一眼,随后低头思索一阵,“鸿胪寺近来似乎忙于外藩杂贡一事,你莫不是对此感兴趣?”
“不止外藩,”白居易抬眸,面沉似水,“藩镇所献之土贡以外的偶得宝物,在进京后也多由鸿胪寺保管。不久前我恰巧听寺中管事说起,平卢刚刚送来一样至宝,打算进献天子。”
“平卢?李师道?他送的什么?”
“东海鲛珠。”
李建只不过顺着他的话头随口一问,谁知听到这样的回答,顿时一头雾水。他有些不可置信,起身走到一旁桌案上拿起一份请柬看了又看。
“乐天,我印象中,这东海鲛珠,可是仅有一颗的。”
白居易反倒开始慢悠悠摆弄起煮茶的陶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早已料到好友的反应。
“看来李京兆也收到了郭少卿的赏珍宴邀请。”他沏好一杯端给李建,扬起的眉似笑非笑,“贡品在送入皇宫之前往往少有人知其品类,可郭叔庆这个鸿胪寺少卿,不可能不知道。”
世上仅存其一的宝贝如今却出现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只能说明,其中一个是假的。
眼看李建的神情愈发迷惑,白居易话锋一转,“不妨再想想,李师道是什么人?这种时候献宝,总不会是为了给圣人表心意吧?”
如今正是元和十年的夏季,淮西战场上的战况,已然僵持了半年之久。在唐军看来,既然无法将吴元济一口吞下,那就与他耗着,他淮西再富庶也不过是一方寸之地,如何耗得过整个大唐?
果不其然,有人开始急了,请奏停战或赦免吴元济的声音开始在朝中涌现。这些声音里,除了叫得最响的王承宗以外,其次就是毗邻东海的平卢节度使,李师道。
王承宗、李师道在朝中的名声可谓是一般黑,这种明着叫板过后又突然来献宝的行为,不可谓不奇怪。
“李十一兄,想不通就别想了。总之我们先去赴约,好歹亲眼见一见这东海奇珍。”
李建握着那请柬欲言又止,踯躅片刻过后无奈将它放下,重新坐回到茶炉旁。他眉头紧锁,心里似是憋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