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瞧了告身一眼,看到“陈章”这个名字后就回过头继续手头上的活计,连被安排了什么官职都没兴致去看,“不都听凭阁下您安排么。”
“近来回京的人可不少,我以为你会乐意去同他们结交……哦,我忘了,十年前凭一封信挑拨得王韦二人反目,自是不可能主动与他们牵扯上的。”
李逢吉似笑非笑地观察着陈章的神色,却见后者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就仿佛世上一切都是小事,除了他的字帖。
“先生这次又准备一杯毒酒送走谁?”
“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那就任他们留在长安步步高升。”
“十年前的事他们未必一点都不曾察觉,”李逢吉逼近一步,“这长安,他们留不得。”
“何以见得?”
城市的另一角,柳公权家的门环被骤然扣响,恰逢他正在院内小憩,于是亲自上前开了门。
只见门外一人身形虽瘦削,眼神却寒若星芒。
“柳宗元,字子厚,细算下来,碰巧与阁下同宗。”
“子厚兄,久仰久仰,”柳公权因为读过他的文章始终对他心怀敬仰,眼下突然被主动找上门来,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将人请进了屋,却见对方只站在门口似乎不怎么领情,面色也有些不善。
“在下前来只有一事相问,”柳宗元注视着他,彬彬有礼的言行之下像是在强忍些什么,“令师兄,陈章,现今人在何处?我想见他。”
柳公权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有我师兄的消息?……说实话自在下科举以来,也始终在找寻他的下落,但至今未得,已有……七八年了。”
“子厚兄,出了什么事?要这样急匆匆找他?”
柳宗元目光灼灼宛如利剑,“故人冤死,我不得不管。”
“……冤死?不可能,我师兄不可能沾染上人命……”他心里有些乱,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他自小就是个书痴,其他什么都不上心,还说书法是圣洁之艺,自己定要凭一杆笔留百代清名……”
“你对他倒信任有加,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还能保初心不变的,世间能有几人?”
瞧他神色,柳宗元自知也问不出什么来,拜别一声就走了。
仆从上前,将刚刚柳宅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同李逢吉细说了一遍。
“如何?”他笑问道,却见陈章挑了挑眉。
“那你打算怎么做?”
“何须亲自动手,等着他们主动呈上把柄就是。”李逢吉拿起那封告身敲了敲,“多留心留心上头的复命期限,马上就要入朝,不必再屈尊做一门客,与你师弟同登白玉墀,理应高兴起来,到时可莫要再成天板着脸了。”
说罢,哼起小曲离开了这间小宅院。
“照我看啊,把你从唐州前线调回,可未必是坏事,你看这严绶,节节败退,怕是少不了要领一顿罚喽,微之你若留在军中,功劳无法保证,这责罚可一定跑不掉。”
时任京兆尹的李建在休沐这天迎来了老友们的光顾。作为眼下众人里官职品阶最高的,他自去年末开始就时刻留意着朝中任何风吹草动,以便尽可能对他们施以援手。
元稹无奈笑笑,“杓直也别这么说嘛,严司空待我其实不错。”
“我说,不必这样感恩,这世上真正无条件无目的真心待你好的,你自己清楚有几个……”说罢朝着院中正摆弄着花草的白居易努努嘴。
“你自己不算一个吗。”元稹乐得开怀,随意坐在廊下伸展起四肢,只觉春光正好,沉积了一个冬季的颓靡之气全部一扫而空。
“哈哈。”李建收拾起案上的公文,露出几页诗稿,顺手便拿起来招呼他们,“对了,听说前几日梦得他们去游玄都观新写了好多诗,昨天让下人们帮忙抄了一份还没来得及看呢,来来来一起品鉴品鉴!”
一听是新诗,在场几人连忙围了过来。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哈哈哈,这个梦得……”
一片欢声笑语间,只有两个人默不作声。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元稹看一眼白居易,发觉他脸色都变了。
“这首诗,不要再传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