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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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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任凭中书省和御史台再怎么为他据理力争,也只是将场面僵持了下来。处在旋涡正中的元稹自然而然被李纯停职放假,闹事的真凶仇士良也始终没见有半分要被惩处的意思。

李纯那显而易见的偏心很快就被人捕捉到,见势观望的朝臣不知在谁的带领下竟纷纷表态,直言元稹其人自打入朝之后就纷争不断、争议不断,实在不适合留在长安继续任职,李纯也当真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开始思量着将他送往何地、任何职。

可不是嘛,像他这种纷争不断的人,净知道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事,真真是烦透了!

“不可!”

大殿里,李纯照例召见翰林学士们议事,在应付了好一阵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才刚刚抿上一口茶,便被一声骤然暴喝惊得差点呛着。

他一抬头,发觉竟然是白居易。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居易,平日里向来温和恭谨的白居易,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同朕说话?

“看来臣在奏章中所奏之事陛下尚未明了,那不妨让臣当面向您解释清楚,以免陛下一失足成千古恨。”

白居易一撩衣袍跪下了,这强硬又冰冷的态度,把一旁的李绛也吓了一跳。

“元稹左降之事断不可为!其人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授御史以来举奏不避权势,今日之境地,皆因挟恨报私嫌所致,臣恐其左降后凡在位者每欲举事则先以其为戒,而再无人为陛下当官执法、再无人为陛下嫉恶绳愆,此其一!”

李纯眯起眼睛,脸色一沉。

“争厅一事,实乃前所未有之恶行,今中官有罪未见处置,御史无过却先贬官,臣恐从今往后中官出使纵暴益甚,朝官受辱必不敢言,如此一来实损圣德,此其二!”

“乐天,停下!”李绛也跪下来,连连拉动他的衣角提醒道。

“臣又闻元稹自去年以来举奏严砺在东川王法收没百姓资产八十余家,又奏王绍违法给券令监军灵柩及家口入驿,又奏裴玢违敕旨征粮草,又奏韩皋使军将封仗打杀县令,如此之事前后甚多,属朝廷法行皆有惩罚,计天下藩镇皆怒元稹守官!”他根本不理会李绛的动作,继续说着,已经有些哽咽了,“今左降他州,即是送与藩镇,臣恐此后藩镇有过无人敢言,如此则天下有不轨不法之事陛下无由得知,此其三!”

说罢,深深叩首,额头触地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殿中一时间沉默无言,御座之下的几个人站的站跪的跪,大气也不敢出。

“说完了?”李纯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早就听说你二人私交不错,正所谓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嘛。”

他慢慢踱着步,声音陡然变得狠戾,“那朕是不是可以推知,你,白乐天,同他一样,也早已对朕有不臣之心?!”

白居易蓦地抬起头,一时间忘了礼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他,喉咙似是被一只手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自己看!”

李纯随手抄起桌上的一道劾章甩在他面前。

展开一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元稹那首《永贞二年正月二日上御丹凤楼赦天下》。

“春来饶梦慵朝起,不看千官拥御楼……”

“你们,好啊,怕是眼中只有永贞年,没有元和年吧!”李纯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听着几乎令人汗毛倒竖,“朕不杀他,已是网开一面了!”

……

白居易耳畔响起了巨大的轰鸣,犹如有一根针,生生贯穿了他的脑海。他什么也听不到,只呆呆地望着金銮宝座之下的丹墀,眼前的金碧与赤红慢慢旋在了一起,最终变作一团刺目的泥淖。

“走吧。”

再次回过神来时,李纯已经走了,独留自己还跪在殿中。李绛神色黯然,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拉起他,相互搀扶着回到翰林院。

那是回天乏术之下的麻木与呆滞。

他如坐针毡地度过了这一天。

隔天,白居易强作镇定,如往常一样例行公事,随后在下值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元稹。

就在永乐坊南边的街上,他看到元稹带着简单的行装单人独骑,似是将要远行,而他的身后,正跟着两个金吾卫。

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等到那些伤痕结痂、脱落,这件事在世人心中便再不值一提,不像留在心头的伤痕那样,反复流血、撕裂。

元稹也看见了他。他回头看向那两个金吾卫,“友人相送,于行程无碍,还请二位多加通融。”

那两人对望一眼,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白居易趁机策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他注视着元稹的行装,又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金吾卫,有些恍惚,也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岭南,不是崖州,区区一个江陵,倒也不是太为难人。”

元稹反倒开始安慰起他。

“……到襄阳……再到江陵……一千七百多里……”白居易喃喃自语着,不知不觉间已越走越慢。

一千七百里。

从前赴百里开外的盩厔就任,尚且觉得路程太远、相见不易,可如今,一千七百里的距离就这么横亘在自己和元稹面前,叫他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今日一别,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是我没用。”他知道这次的离别不再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心里越来越乱,全然停止了思考,只余无尽的悔恨与失落,“忝为翰林学士,可到头来,莫说兼济天下,我连你的清白、你的公道,都护不住。”

“乐天,不要这样,”元稹伸手替他抹去脸上一滴滑落的泪,温言劝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

“好了,不要哭丧着脸为我送行嘛。你明知道,我更喜欢见你安乐无忧。”

自永乐坊到新昌坊的这条街道,不算短也不算长,他们这样走着,就像平日里结伴去听一曲教坊名乐一样。

“回家吧,前边就是城门,不必再送了,我看着你进门。”

白居易点点头,顺从地按照他的意思,回到了新昌坊家中。元稹看着院门阖上,重重抿了抿嘴,回过头,再不看那院门一眼,决然地朝着城门走去。

可白居易终究没有听他的话。他听着门外的动静,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后,再次打开院门,躲躲闪闪地跟了上去。元稹不让自己远送,那就躲起来,不让他发现。

他说,今日的结果是他的选择,与旁人无关,那自己这番阳奉阴违,也是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他就这样隔着远远一段距离,跟着他们出了城,一直跟到了灞桥边。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

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

天色已晚,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河畔杨柳依依,飞絮漫天,暮春时节水正碧,山正青。白居易揉揉鼻尖,无意中瞥见远处一丛丛开得热烈、宛如白云落凡间的梨花。

是啊,现在恰逢惊蛰二候,可不就是梨花花期么。

梨者,离也。停留在桥边,尚且有杨柳相伴,柳,不就是“留”么,可若再往前几步,便不见杨柳,只余离恨了。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送别之时,总爱止步于灞桥边。

视线的尽头,元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与那广袤天地间的草木融为一体,消失不见。白居易久久停留在原地,直到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斜斜地拉长,鸟雀归巢,昏星初现。

在这场真正的离别面前,任何语言都变得贫瘠,千万言语的珍重,道不出心中万分之一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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