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夜雨疏风骤过后,铺天盖地的寒潮便席卷了整个关中大地。
翌日一早,天空难得地澄净明朗了起来,可这晴光却好似与人间隔了一层冰封,尽管明艳非常,触手可及却是冰凉的。
他们二人的小屋虽然能隔绝风雨,却无法阻止空气的骤然冷却。元稹在暖融融的被窝中深呼吸一口,那带有木叶暗香的清冽气息钻入肺腑,顿觉神智清明,困意全消。他向来喜欢冬日里的晴天,不带留恋便坐起身来,习惯性地推推身旁的白居易。
“乐天,起床了。”
尽管白居易闲暇时喜欢赖床睡懒觉,但自从搬进这华阳观后,为了复习备考每天都雷打不动和元稹一同早起,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元稹喊了几声都没反应。
“唔……”他哼唧一声,反而把头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
“怎么了?”元稹察觉到刚刚那一声似乎带有很重的鼻音,有些担忧地去扒拉白居易的被子想摸摸他额头,“不会着凉了吧……”
“阿嚏!”
白居易打出一个闷闷的喷嚏,随后抽抽鼻子,算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那也不要把头捂着,生病了就更要呼吸新鲜空气。”
好说歹说之下,他总算露出了半个头,元稹趁机一探温度,果然比正常体温要热上几分,所幸的是还未到高烧的程度。
“你让我再睡会……今天放一天假……”
他含糊其辞地嘟囔道,随后翻了个身,把自己包裹成一团继续睡。
“好好好,放假放假。”
元稹下床穿好衣物,在屋外点起一个炭盆端了进去,将最远处的窗户推开一丝小缝。他做完这些后又来到院中的水井旁打起一桶水,一部分留给自己洗漱,另一部分倒进了水壶里,再把水壶放在炭盆上烧。
白居易迷迷糊糊听着他进进出出的动静,不一会儿这动静就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也不知是他出门了还是自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是被一股浓浓的苦药味熏醒的。
元稹再次回到床边拍拍他,“乐天,起来把药喝了。”
“不要!”白居易这次不含糊了,果断回绝道,“这种情况我睡一天就好了,这玩意儿就别喝了吧……”
这种苦药汤子,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喝了好得快一些嘛,我这儿有糖呢,乐天听话别像小孩子一样……”
“不要。”
“……花了钱的,别浪费嘛……”
“不要。”
“真不要?”
白居易干脆把整个头缩进了被子里。
元稹见状,只好万分惋惜地摇摇头,痛心疾首道,“哎,你不要就不要吧,可也不能浪费是不是,那就只好我自己解决喽……”
说罢便作势要将那碗药喝下去。
谁知碗沿刚一挨到唇边,就被一只手不由分说夺走了,刚刚还像只猫一样在被窝里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一掀被子坐了起来,端着那碗药豪饮似的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是药三分毒,微之你节约也不能这样节!”
说罢,把碗塞回到元稹手上,复又回到被子里继续窝着。
“既然药都喝了,”元稹笑嘻嘻地俯下身戳戳他的脸,“那不妨再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要。”
“真的不要?”
又是这套车轱辘话!
白居易干脆不理他,闭上眼故意发出几声鼾声。
元稹果然起身离开了,又开始窸窸窣窣的不知准备做些什么。经过刚刚一番折腾,白居易已然睡意全无,可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于是他在闭目养神的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好友的动静,时不时睁眼瞧一下。
他看到元稹把炭盆上的那只水壶换成了一只小锅。
毕竟精神不济,阵阵困意不断袭扰着白居易的神智,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要睡着了,尽管四周的动静能听见、窗外的光线也能感知到,但却没什么力气去思考和理解。
直到他在阵阵香味中再次醒来。
这是稻米的清香,其中混杂了淡淡的菜香,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响,逐渐弥漫在整个小屋中。
这个元微之,放着好好的厨房不用,特意大费周章把锅碗瓢盆搬到这里来煮粥!
元稹慢慢搅动着那锅粥,又往里面加了两个捣碎的咸鸭蛋,一瞬间,这粥又平添几分鲜美,闻起来更诱人了。
不知是不是那碗药的缘故,白居易清晨还堵塞的鼻子好像已经通了一半,此刻闻着满室的香味,肚子也不争气地跟着“咕”了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裹上外袍一步步蹭到了那锅粥旁。
“起来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元稹说话的语调此刻听起来分外阴阳怪气,“这里凉,你快回去,我还没吃饭呢……”
白居易目光都粘在了锅上,哼哼唧唧道,“这么大一锅,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吃得完啊。”
“少来!”他一捶元稹的胳膊,整个人变得强硬了,“碗拿来。”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元稹笑嘻嘻地递给他一个碗,一边轻轻吹着热气一边舀起一勺盛在碗中,“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是是是,”白居易也笑了,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元大才子吉人自有天相,是我沾光了。”
观中没有车马的喧嚣,连虫鸟也避开冬季的风头藏了起来,四周静得只能听到两颗心的轻声细语。这一年的大雪时节,就在这样的万籁俱寂中,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