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五官脸型固然都美，但最特别最抓眼的却是她的气质——一种几乎是介于死生之间的冰冷感，她坐在中庭的石凳上仰着头看月亮，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会眨眼，她就像一尊玉雕，不，石雕，她的面无表情的脸比玉还要没有温度。

“嬴师弟？”明风发表完看法却没有得到嬴熵的回应，他转头看嬴熵，却见对方正瞳孔震颤地盯着那女人的后方，明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被惊得一瞬失语。

望月女人的背后，屋门口水缸的阴影里，抱膝坐着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小孩的神情就像那个女人一样冰冷无机质，也像那个女人一样一动不动，唯一的区别是那个女人在看月亮，而这个小孩在看那个女人。

但令两人怔住的并不是那小孩幽灵般诡异的神情和姿态，而是那在阴影里模糊的面容。

李端月？！

两人勉强稳住心神，从小院东面的灌木丛里朝那个小孩走过去。

他们在别人的记忆里是没有实体的，不会被看见，不会被感知，不会对已发生的任何事造成影响，他们只是观者，不是参与者。

此时两个记忆的观者来到了那个小孩身前，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蹲下来仔细观察起这个小孩，阴影里的小孩冰冷又执着的目光穿过两人钉牢在中庭那个女人身上，平视的姿势也将面容完全展露出来。

明风和嬴熵都有些难以保持冷静了，尽管这个孩子的五官和脸型都还很幼态，但的的确确是李端月的脸无疑。

他们很有可能在李端月的记忆里！

明风比嬴熵更快镇定下来，他站起来环顾整个荒僻的小院，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还在盯着幼年李端月看的嬴熵：“嬴师弟，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李师兄现在过的很好。”

感受着这里诡异的氛围，很难让人相信接下来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但他们都只是观者，除了看着一切发生别无他法。

嬴熵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节奏，他站起身和明风一起退到小院的边沿，远远的看着那两个过分安静的人。

那个女人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看月亮到后半夜，五六岁的李端月也在水缸的阴影里看她到后半夜，直到女人僵硬的脖子“咔咔”响着低下头来李端月才扶着墙从阴影里起身。

他起身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嬴熵下意识伸出手向前迈出一步，但中途反应过来自己不可能接住对方，只能悻悻地收回手，而李端月已经扶着墙站稳了，随后站在原地等着女人，跟在女人身后进了屋。

他们进到屋里也没有点灯，那间屋子和那两个人一样沉默。

明风拍了拍嬴熵的肩膀，然后率先向屋子走去，嬴熵顿了一瞬之后也跟了上去，尽管说来怪异，但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离开这里。

两人穿墙而过，月光下屋里的景象还算清晰，与破败的外墙不一样，里面的陈设要好得多，床、柜子、梳妆台都是黄花梨木的，床上的被褥枕头也都是昂贵的丝织品，女人把自己端正的摆在床上，和她在中庭时一样，像一尊石雕。

可两人并没有在床上看到李端月，四下搜寻才在衣柜里找到了他，他披着一条薄被缩在衣柜的一角，已经就这样沉沉睡去，小小的脸在睡梦中也毫无表情。

嬴熵看着蜷缩在黑暗里的小孩，他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那个孩子伸过去，可他还是制止了自己，就算靠近了又怎么样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明风今日第三次拍了拍嬴熵的肩膀：“嬴师弟，我们必须要出发了。”

他们需要趁记忆的主人公休息时去探索记忆里的其他地方，最好能探索到记忆的边界，这样就可以知道这段记忆最主要的部分发生在什么地点范围内。而主人公一旦陷入深度睡眠时间就会加速流逝，往往半个时辰左右一整夜就会过去，所以他们要加紧。

嬴熵没有说话，沉默地转头跟着明风离开了小院。

两人探索的结果不太好，这段记忆涵盖的地点范围很大，从似乎是一个大家族领地的数座山到其附近的好几个镇子和村子都很清晰，没有明显的断口和模糊，这就意味着记忆的主人公对记忆的清晰度和掌控力很高。

而高度清晰的记忆，细节和情感都会更丰富，对记忆的探索者们来说也就更难抓住“主线”或者说一种核心的情感，当然，连“关窍”的载体也会因为大量“有故事的”“清晰的”物品存在而更难确定。

但无论如何，主人公自身的经历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能错过记忆主人公的任何一点细节，必须时刻待在对方身边，而现在仅仅小半个时辰过去，天已经几乎大亮，他们必须要回小院找李端月或者那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