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请您收我做个奴才吧。”那年轻男人还在不断鞠躬道谢。
李端月阻止他,“哎呀,举脚之劳,你自己接下来小心,不用你报恩。”
那年轻男人抬起头,涕泗横流,脸都皱在一起,很不好看,“恩公,我,我……”哽咽得半天说不完整。
李端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哭的极丑的男人带进客栈,让他坐在一张空桌子边,又给他叫了一壶茶。
无视明风他们投来的视线,李端月递给男人一块手帕,问他:“兄弟,在下李端月,你怎么称呼?”
那人边假装擦脸边抽抽噎噎道:“恩公,我叫叶洵,洵然之洵,我在城西教书的,今日来城南买马,没想到遇见这种事,多亏恩公……”
李端月赶紧打断他,免得他又“大恩大德”的一大通,“叶兄弟,你别慌,先擦擦脸。”
“唔,恩公给的手帕一看就是好东西,我,我不敢用。”叶洵怯怯的看着李端月,这会儿脸不皱巴了,居然显出几分好颜色,是个清俊漂亮的。
李端月看到他美丽的脸,扬起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正好小二把茶端上来了,他便招呼叶洵喝茶,“叶兄弟,喝口茶。”说着就要给叶洵倒茶。
叶洵赶忙抢过茶壶,先给李端月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以袖掩口喝茶的同时悄悄拿袖子擦脸,那手帕早在抢茶壶时就被他顺势收进袖子里了。
李端月看的好笑,等他一杯茶喝完,对他道:“叶兄弟,实话跟你讲,我们没法帮你,我们后天就要走了。”
叶洵闻言又滚下泪来,他跪在李端月膝前,声泪俱下,“恩公,我实非要恩公保护我或是替我报仇,正是想要恩公带我上路。我其实也是个修士的,只是天赋不佳,这么些年和凡人无异,只在私塾里教书。我今日买马就是为了远走高飞看看世界,谁料遇见这样事。但上天见怜,竟让我结识恩公,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恩公带我离开。”
说着便要往李端月膝头趴,缩在李端月衣襟里的淳淳探出头来冲着他脑门就是一火球,要不是李端月及时截住,这叶洵就要中“头彩”了。他虽没被烧到,但也感受到一股灼浪,这会儿吓得跌在地上。
那边明风开始嘴贱,“师兄啊,快把小美人扶起来呀。把他留下呗,人多热闹嘛。”
章涟早在李端月带着叶洵进来的时候就不念念叨叨了,一心看着他俩,表情微妙中透着一丝猥琐,“就是就是,师兄,带上他嘛。而且……嘿嘿。”
明风还帮腔:“而且人家这是要以身相许呢,师兄你就从了吧。”像个地痞流氓。
李端月好像被三人烦得不行了,他去拉红着脸的叶洵,妥协道:“叶兄弟,我们相逢便是缘分,你与我们同行吧,只是我们赶路你恐怕吃不消。”
叶洵听到这话才肯站起来,惊喜非常,不停鞠躬,“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我没问题的,我吃得消,而且我一定对恩公言听计从。”
“好了好了,小二,再要一间房,你领这位公子去。”
叶洵又要千恩万谢,被李端月塞给小二带走了。
人上楼之后,明风给李端月传音:“师兄,这人有什么问题吗?”刚才李端月突然给他传音让他起哄留下这人。
李端月还在看着楼梯方向,看不到表情,“呵呵,没事。”
章涟还在发出一连串的傻笑,明风突然很羡慕她……
“师兄,差不多三百年前的话,李家研究的时候是不是那东西最先出现的时候啊?”
刚才他说到三百年前的北沅李家邪修和一年多前的莲国邪教,突然想到不久前章涟和嬴熵放掉那些被抓的百姓时也说是邪修抓人,因为灵绦和走尸的事更容易在百姓里造成恐慌。这一下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妙的联想。其实这样的联想也算不上合理,但他当时脑袋一木,立刻就用眼神向李端月求证,他知道李端月一定会明白他的问题的,只是既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的,李端月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北沅李家和莲国邪教也是灵绦事件。
他再带着答案回想这两起事件和这些年万法宗出动真君和仙尊去解决的那些事件,便看出更多联系和端倪了。
对于明风的问题,李端月摇了摇头,“不是,李家是第一起闹大了被万法宗发现的,在李家之前至少两百年就有人在小规模的研究了。”
明风惊了一下,看来灵绦出现的时间还成谜,但出现的地点倒是很好猜——灵爆谷,也就是七百年前尽意仙尊灵爆造成的地裂,因为只有那里被万法宗封锁了,时间也就在近三百年前,封锁原因对外称是地裂突然涌出毒雾,为防止扩散万法宗用阵法将整条地裂和其周围一百里都封锁了起来。明风以前相信这个说法,但现在知道了李家的事,这地裂和李家间的位置关系和地裂被封锁的时间就有点太巧了。
他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他那位李师兄,李端月七岁被玄正捡回万法宗,之后的四十八年都在万法宗度过,过去的一百多年也都在万法宗,只有五十五岁到一百六十八岁的这一百一十三年,他行踪成谜。那些年他到底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
李端月感受到明风的注视,向他笑着举了举酒碗,然后一饮而尽。
明风也干下一碗酒,他想起一些关于李端月的往事。
万法宗五十年一收徒,但李端月是中途入门的,明风只比李端月晚几年而已,他们岁数差的也不大,所以虽然他和李端月那时候不算熟,但作为旁观者,他也见证了这个人人都看不起的真君家的废物儿子在一片谩骂声里却也还算得上恣意的青春。
那时候的李端月其实挺混蛋的,大家都说他是个天生坏种,他虽然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也不会追究这些事。但兴致上来了就爱耍人玩儿,还偏会想着损招诱导对方犯错,然后他就在万法宗律法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惩罚”对方。而且他和李端月一起做过宗门任务,这个人杀人从不手抖。
明风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可这笑并不比哭好看,他将视线再次转向李端月,对方正温柔地注视着发酒疯的章涟。过去的一百多年他已经很少从李端月身上看见这人少年时的影子了,现在的李端月温柔、宽容、善良、有同理心,过去那个笑眯眯的坏心眼混蛋似乎只是他的错觉。但这两个月,他又隐隐窥见了李端月的底色,那层像偷来一般的温柔多情被接踵而来的危机撕破了一条口子。
他的脑子里很乱,李端月那些改变的未改变的,教他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可悲或是害怕;那些半遮半掩如今被掀开了一角的真相更令他难以面对,残尸的影像还时不时会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此行的目的又实是难以达成的妄想。
李端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师弟,路还远,无论是什么问题,慢慢都会有答案的。我送章师妹回房,你也早歇,别太贪杯。坨坨,记得吃化食丹。”
他目送李端月扶着章涟上楼,自己留下,和唐江两个人,一个喝酒一个吃饭,一直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