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们谁会知道日后,他会真的为了回到我身边而尝到天崩地裂、死上一万回的滋味。
当下,我被小石头的赤子之心感动,伸手挽住了他扶着扁担的手臂,就如我们从前经常做的那样。
我与小石头交流没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各自学到的本事。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七星剑的内功心法:精、气、神为内三宝,耳、目、口为外三宝;常使内三宝不逐物而游,外三宝不透中而扰;呼吸绵绵,深入丹田。
我听着,心想七星剑与我派的留香功果然同出一脉,内功心法也大有相近之处。我对小石头说:“你好好练剑,我好好练轻功,到了太平顶比武那一日,你只管打,我只管逃,让两个师父分不出输赢,好不好?”
小石头哈哈大笑,说:“小英,你的这个办法好,就是这么着!”
就这样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山脚下,我看着小石头熟门熟路地在碧青色的河中落桶打水,随口问:“小石头,这河叫什么名字?”
“不忘川。”
“不忘川?”我想小石头一定是口误了,我只知道奈何桥下有“忘川”,哪里会有一个“不忘川”呢?
小石头说:“正是。佛家讲究入门断六根,我道家却不这样。太师祖有训:要修行于俗世,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迈过这不忘川,入我道门,大道无为,自然随心;前尘往事,皆是因缘,不讳不忘,方能超脱。”
小石头说这番话之时,将手中水桶放下,站直在我身旁,双眼柔和望向河水,面露少见的禅意。我却被他的这番话所摄,如巨石直击胸口。这么多天来自觉渐行渐远的回忆,都随这“不忘川”的河水滚滚而来。
前尘往事,皆是因缘,不讳不忘,方能超脱。我喃喃地重复着小石头的话,将方才的神采飞扬皆丢到九霄云外,不知什么时候,一滴眼泪从面颊上滑落,“啪嗒”一声,正落在不忘川里。
小石头见我哭了,吓了一跳,急忙问我怎么了。我擦掉眼泪,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小石头,我们去将藏酒取出来喝吧!”
所谓的“藏酒”,是我从小石头的师父崔文子那里偷来的一葫芦陈酿,我记得很清楚,当初和小石头将酒埋在近山顶路旁的树林里,可找到它依旧花了好一番工夫。
我和小石头将酒拿到一线天,坐在奇花异果之中,拔开葫芦塞,一股劲香立刻透来。小石头问我:“小英,你到底能不能喝酒?”话音还未落,我已经拿起葫芦,仰头喝了大大的一口。
这两天的日子对我来说,着实不好过。用一句话来说:信息量太大。而且都与我最想逃避的那个字:情字有关。师父的真实身世,崔文子对师父的一往情深,直到今日从小石头口中吐出的“不忘川”三个字,一件一件打在我的心上。
问世间情为何物?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答案,更没有人可我生死相许。眼前的小石头算吗?我侧脸看了看他,心道:他也不过是太久没见过女人,又像他自己说的,见我“长得好看”,和情字,还差着一万八千里。
酒喝得猛了,我心口一阵燥热,将酒葫芦递给小石头:“好酒!你也喝一口。”小石头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是不是醉了?怎么脸这么红?”
我吃吃笑道:“这点酒我就醉了?你也太小看我了!过去我跟着阿哥经常喝酒,一喝几大碗呢!”
我话虽如此说,却不知从前阿哥让我喝的,是汉中的特色米酒,甘甜柔和,没多少酒劲,阿哥当做日常饮料喝的,怎可与这硕方的高粱酒相提并论?
小石头也喝了几口酒,他从未喝过酒,比我更不胜酒力,脸色坨红,坐不住,“腾”地一下倒在花丛里。
我看着大乐,也倒在他身边,拉过他坚实的手臂来当枕头。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直到将满满一葫芦的酒全都喝了个精光,我犹觉意犹未尽,将酒葫芦对着嘴,一滴一滴地倒尽。
我离小石头很近,觉得他浑身滚烫,一低头,只见他紧紧盯着我,眼神异样。我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上一次唐突之后,我提醒过自己再也别对小石头动手动脚,可这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又依偎上去,将唇印在他脸颊上。
小石头闷哼一声,一股脑儿翻过身压住我,像啃猪头那样将我的脸一通乱亲。
我又痒又笑,拍着他的肩膀叫:“快停下!你这个傻子!”
他停住了,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看着我。
我看着自己上方的小石头,那会儿的我很古怪,好像被酒仙附了身,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又或是对着比自己更白纸一张的小石头,不由得生出了老油条的邪魅之气。总之我对着小石头妩媚一笑,将双手穿过他的衣服,放在他胸膛上,嘤咛道:“低头过来,傻子。”
他低头,我找着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上。就像当初项扶苏对我所做的一样,用舌头,耐心地开启小石头的初吻。
直到衣裳半裸之时,我心中还在犹豫——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不过我想的倒不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小石头。这样做,到底会不会伤害他?
毕竟,我不爱他。一切都因为这个奇怪的午后,这个偷来的酒葫芦,还有不忘川这个名字。
但是最后的一刻,我还是在微微的痛楚中感觉到了快意:项扶苏,我不属于你了,我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了。
我终于,把你,留在不忘川的那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