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做梦了。
虽在梦中,亦很清楚自己正做着梦,挣扎着想要醒来,可就是醒不脱,梦,层层叠叠,醒了一层,还有一层,终于有人来了,我一看,竟然是项扶苏。
我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却不说话,目光复杂地走近,我不愿看他,转过头去。他将一只手贴在我的脊背上,热力透过衣衫印在我身上,我耐不住这沉默,也耐不住这热力,想回头找他说个清楚,一回头,身后的人却变成了小石头。
我说不清心情是惊是喜,亦或是失望,小石头却看出了我的犹豫,将手撤下了,说:“小英,你不喜欢,那我走了。”
“我没有不喜欢。”我拉住小石头的衣袖:“只是,我看到你,总觉得心虚。”
“心虚什么?”小石头展颜,笑着问。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又被一个人抓住了肩膀,我再一回头,这一回却是师父。师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千里迢迢地带着你来泰山,为了你不惜和故人尴尬相对,你却还是惹下这么多风流债,真是个不争气的徒儿!”说着,拿出一个形似木鱼的东西,对着我的脑袋敲了几下。
咚!咚咚咚!我醒了。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却觉得耳边的撞击声越来越响。我坐起来,晃了晃脑袋,想晃去幻觉,却见真的师父出现在我的房门口,一脸肃穆地说:“小英快起床,是太平钟。”
太平钟,乃是太平顶上的那口青铜大钟,上方下圆,鳞身云纹,钟声响彻云霄。当年商汤连年大旱,汤王为祈雨制了此钟。这些年来,太平钟只为两件事而敲:一是新年祈福;二是武帝封禅。这会儿既不是新年也不是封禅,突然敲响,钟声激越,定是出了大事。
我一边跟着师父向太平顶疾走,一边问:“师父,这太平钟曾经这样突然敲响过吗?”
师父点点头,神情愈发严肃,秀眉紧锁,简短地回答:“丁未年间,张陵治瘟。”
这事我知道,虽然彼时我还未出生。那还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天下大疫,疫情从京城起,逐渐蔓延至益州,巴郡,豫州,远至硕方。行数月,肆虐流行,可谓家家有丧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后张陵掌门人帅泰山派下山,散发“黄赤散九”,才始止疫,自此百姓尊称张掌门为“张仙人”,道教亦得以广博天下。
按师父所说,在那一年,太平顶的太平钟也曾经这样响起过。那么,这一次却是为了什么呢?
我和师父来到太平顶之时,泰山派弟子已多半聚集于此。太清宫大殿之外,守门的中年道士一见到师父,就舒了一口气,躬身道:“神尊请进殿,我师父师叔们已等候多时。”他说完,朝身旁的小道一摆头,小道疾奔而去,不多时,那震耳欲聋的钟鸣声就止住了。原来它就是为了召唤师父而敲的。
师父携我入殿,脚步虽快却沉稳。我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场面,饶是打小并非没见过世面,也忍不住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只见宝殿庄颜,穹顶入天,金碧辉煌,祥云笼罩,上供着三清,下摆着十数张八仙椅,正手的一张椅子空着,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相貌平凡、神态平和的中年男子;紧挨着他坐的是一个满面倦容的瘦高个男人;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坐着小石头的师父崔文子;他下手坐着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白净好看的女道士。
后来我才知道,那相貌平凡的大叔就是张仙人的大弟子——“不胜剑斗”檀真子;满面倦容的大叔是张仙人的三弟子——“游手散人”木虚子;而那个好看的女道士就是东岳真人张炼师了。
我素来喜欢美女,何况是第一次见到做道士打扮的美女,忍不住往张炼师那儿多瞧了几眼。张炼师发现了,对我淡淡一笑,目光从师父的脸上转过,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