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菀惊喜地问:“你是卖胡琴的?”
安犁靡答:“是。我父亲是乌孙国最有名的制琴师,我大哥继承了他的手艺,我不喜欢制琴,反倒喜欢做生意。我把琴卖到你们大汉来,比在乌孙国卖得贵得多,你们大汉人,有钱!”
这安犁靡说话倒是直白,阿哥哈哈大笑,对他完全消除了成见。
秦菀又问:“你就卖了这一把琴?”
安犁靡摇头:“当然不是,我这次一共卖了二十把上好的胡琴,不过最重要的,是那一把。”他指着角落处。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角落的地上放着半张屏风大小的一个东西,用厚锦包着,看不出是什么。
安犁靡带我们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厚锦一层层拨开,露出一把奇形怪状的琴:团扇形状,高高大大,一根根丝弦像织布的飞梭一样。
秦菀认识它:“箜篌!”
安犁靡赞赏地点点头,说:“这是我父亲耗费了三年,一点点打磨、一点点调音做出来的头等箜篌。赵老板说,他收这把琴是当贡品的,听说你们大汉的皇帝也喜欢音律。”
确实,今上尤爱歌舞音律,这箜篌一看就适合大型演出。
安犁靡抱歉地说:“这琴太贵重,不能请你们弹奏了。我有一把小箜篌,下回再来中土时,带来送给你们。”
阿哥觉得这安犁靡实在豪爽,意气相投,说:“相逢不如偶遇,安老兄如若无事,我们且先去喝上一杯,多聊一会儿,如何?”
安犁靡一听,十分高兴,连连称好,将箜篌仔细包好,说:“我在等赵老板来结账,不过不着急,咱们先去吃饱喝足。”
他俩把臂往店外走,我和秦菀跟在后面。刚走到店门口,却迎面遇上一大帮人。
这人有七八个,走在前面的是个瘦小精明的老汉,旁边的胖大妇人看着是他妻子。他俩全没看路,注意力全在身后,因而一头撞在阿哥和安犁靡的身上。
安犁靡低头一看,惊喜道:“赵老板!”
那瘦小老汉一抬头,叫:“安老板!”
安犁靡请我们在旁稍候,自己对那琴行老板说:“赵老板,你家伙计将货都清点过了,一丝不差。我的小弟们都去耍去了,独留我在这儿等你。”
赵老板点头:“好!好!我这便让账房结账。抱歉则个,今早我这大胖孙非闹着一起来,就耽搁了。”
我们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个嬷嬷,背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这男童身形肥胖,在嬷嬷的背上不住扭动,嬷嬷原本就背得吃力,被他扭得更是气喘吁吁。还好旁边还有另一位嬷嬷,用力拖着男童的胖屁股。
男童在嬷嬷背上加劲扭动起来,像骑马一样一耸一耸地喊:“走!走呀!不许停,给我快走!”
男童的模样如此骄纵,背他的嬷嬷被他的胳膊勒得差点断气,我们旁观着都不禁蹙眉,那赵老板却如得了圣旨一般,立刻叫道:“走!走!马上走!”
他旁边的男童奶奶更是一迭连声“心肝宝贝肉”地叫个不停。
他们领头往琴行里走去。安犁靡抱歉地对阿哥说:“秦兄,我先去结一下账款。不若您带着令妹去旁边的酒肆等我,我一办好事立刻过来。”
阿哥微笑着说:“不用,你忙你的,我们在这里等你便是。正好我二妹也还想再逛逛。”
安犁靡又拱了拱手,追着赵老板去了。
我和阿哥在琴行门口找到一张胡床,就坐在上面等安犁靡。秦菀则四处走动,留意各琴的标价,暗暗与峨洋阁里的比较。
安犁靡和赵老板去里面账房了。此刻店里最热闹的要数赵老板的宝贝孙子。那大胖孙终于从嬷嬷的背上下来了,手里抓着一块糕四处乱跑,看来这店里错落高低的布置很合他的心意,他一边跑一边对亲奶奶叫喊:“快来抓我,抓不住的是狗!”
大胖孙往角落里跑去,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正是放着箜篌的角落。
“小心!”我和阿哥几乎同时出声,可惜已经晚了,大胖孙撞上了箜篌,箜篌轰然倒在大胖孙身上,发出了几下低沉的铮铮琴音。
大胖孙静止了两滴水时间,然后大哭起来,奶奶与此同时扑上来,心疼得像是天塌了,用力将斜压着大胖孙的箜篌一脚踢开,箜篌再次发出了一声悲鸣。
大胖孙的哭声像炸雷一样,很快将赵老板也从账房里引出来了。他一见大胖孙躺在地上打滚,这一急可是非比寻常,几乎是扑过去:“我的乖孙,你咋的啦?”
“它撞我!”大胖孙一指翻到在地上的箜篌。
我心想,箜篌又没长脚,明明是你撞它。
“不好!”这一声倒不是赵老板发出的,而是跟在他后面走出账房的安犁靡。他立刻急步走到箜篌前查看,说:“赵老板,这就是你让我带来进贡的箜篌。”
“什么?”赵老板一听也急了,一头挂着胖孙,一头挂着箜篌,额上热汗涔涔而下。终于还是决定先查看宝贝胖孙。
还好,箜篌虽大,但因为中空,实际并不重,胖孙除了手上略有些红肿之外,并无大碍。
那一边安犁靡已经小心翼翼地扶起箜篌,解开它上面包着的厚锦。显然它比胖孙受伤重得多——断了好几根弦,琴头也被奶奶那一脚踹歪了。
安犁靡和赵老板同时脸色陡变。安犁靡大呼可惜,赵老板试图大事化小,一挥手:“万幸你还没走,你带回去修一修,不就行了嘛。”
安犁靡摇头:“赵老板你有所不知,这箜篌,二分的功夫在制琴,八分的功夫却在调音。我父亲边做边调,足足耗费了三年光阴。如今这琴头也歪了,琴弦也断了,再要重调,功夫不下于另制新琴了。”
赵老板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住转动,终于摆上满面的同情之色,喟叹着说:“如此你这一趟的损失可大了,今后可要当心些啊!”
安犁靡听出赵老板这话的意思不对,话里藏阴,可他一着急,原本就不太流利的汉语更是一下子卡住了一般,只能指着赵老板张口结舌:“你……你……你说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