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小病都算不上,又要吃药啊?上次风寒开的药方子,把我喝得直犯恶心……”陛下语气哀怨地抗议。
“陛下,药没有不苦的……”章太医跟哄小孩似的,却又碍于地位不敢说多了,一副为难的样子。
许昀徽打断:“陛下会喝的,多谢章太医。”
景年立刻收敛起抱怨的表情,又开始生气。
待叶青领着太医走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才冷冷问:“你管朕喝不喝?”
“臣不得不管的事情多了,”许昀徽道,“昨日早朝后,上谏的奏章雪花似的往臣案上堆,臣还没能管完便被陛下急召入宫了。”
他成功瞧见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心虚。
于是又下了一剂猛药:“再有半个时辰便是新一日早朝,陛下在此之前得想个应对办法才是。”
景年忽然间假装忙了起来,拎起鎏金茶壶研究了一番,又捂着脑袋说疼。
“怎么有点天旋地转呢……定然是一夜未睡,操劳过度了。”说着站起身,上了二楼,“你守在此处别动,等朕睡着再走。”
许昀徽站在原地未动,好整以暇地看小皇帝演戏。
“陛下召臣进宫,只是为了睡觉吗?”
景年一顿,他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歧义?许昀徽故意恶心他是吧?
他一急,回身扒着扶手:“朕只是担心继续闹鬼罢了!想着召你进宫解决,没料到你也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
许昀徽抬头道:“臣是外臣,管不了内苑之事,还是先行告退吧。”
“不准走!”景年喊了一声,“朕怕鬼,怕得不敢睡觉,召你进宫就是为了睡觉,行了吧!”
宫城如同一座死城,不仅毫无生气,还仿佛凝聚着不知多少人的怨气,到了夜里尤其渗人。
更别说如今出了这种事。
景年非要等到许昀徽过来,才能稍稍安定些。
毕竟造反是他们两人一起干的,那些皇子也是他们一同斗倒的,连老皇帝也是他们联手除掉的。虽说自己在这些事里没多大贡献,但他们终究是一条船上的,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宫城里担惊受怕。
许昀徽笑得明显了一些,从善如流道:“那臣留下来,只是闹鬼一事,臣实在无能为力。”
头一句话出来,景年暗自松了口气。可听到后面,他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许昀徽就是不肯插手此事,似乎非要他自己解决。要么忍,要么查,总之他自己搞定。
难不成……幕后之人是许昀徽?
这合理吗?
就算许昀徽真想让他死,也犯不着搞什么诅咒吧?
景年一头雾水之际,便听那奸臣又道:“陛下别忘了早朝,只能休息半个时辰。”
他身形一顿,随即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走到二楼屏风内,往软榻上一倒。
然后喊了句“上来”。
许昀徽照做,脚步声在木制楼梯上响起,不疾不徐。
上了二楼,却停在了屏风外面。
身影在丝质屏风上投下颀长的影子,没了那双冷静又锐利的目光盯着,景年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许多。
他壮着胆子道:“往上数三个皇帝都没有日日上朝的,朕今日身体不适,要罢朝,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便转身朝内,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
今日就算许昀徽提着剑逼他上朝,他也要硬气一回。
反正昨日在百官跟前说自己喜欢男人,也没见许昀徽对他怎么样。
虽然不喜欢睡觉时有人与他共处一室,但许昀徽极其安静,这道屏风也削弱了存在感。
景年很快便感觉倦意入侵脑海。
另一边,许昀徽正看那扇屏风,上面绣着山水悠然,遮住了糜丽小巧的一张软榻。榻上的身影模糊成一片,让人无法看清。
他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听见里面那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才静悄悄转身下了楼。
叶青已经回来,正候在一楼,见他下来,连忙堆着笑要打招呼。
许昀徽抬手拦下:“睡了。”
叶青意外,压低声音道:“哟,这么快?恐怕是真吓着了,今夜在云华殿,陛下亲自掀开的那布包,手上染的血洗了好久才干净。”
两人为了不扰到陛下就寝,特意走到楼外。
许昀徽神色温和道:“劳烦内侍监详细说说。”
叶青虽然想替陛下保密,可心中一估量,含德殿早漏成筛子了,于是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都说了遍。
他觉得,许相必定会让人暗中彻查。宫中最忌讳的便是这些厌胜之术,今日虽被陛下撞破,可只要一日不查出幕后之人,宫中闹鬼传闻便持续一日。
长此以往,必将人心惶惶。
许相始终沉默着,等话音落下才道 :“确实离奇,难怪陛下脸色不好。”
叶青等着下文,然而等来的只有沉默。
他觉得不对劲,又开口起了个头:“那包裹看着玄乎得很,会不会真出什么事儿啊?”
许昀徽闻言抬眼:“内侍监信这个?陛下也信吗?”
此话一出,叶青立刻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了。
许相曾经便受谶言之害,不得不在玉真观待了十多年。
先帝与先太后对谶言深信不疑,可许相本人……不好说,万一此事是逆鳞呢?
叶青在心底为陛下叹了口气,面上笑着道:“我再怎么得陛下亲近,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啊,许相以为呢?”
许昀徽也不深入此话题,笑了笑。
“我的随从候在含德殿外,劳烦内侍监让人知会他一声,去政事堂署衙内取未批阅的奏章和文书过来。”
叶青有点没反应过来:“许相这是要……”
许昀徽自然而然道:“留在此处伴驾。这是陛下的意思,我身为人臣,不能抗旨不尊。”
叶青有些想不明白了。
许相明明权势滔天,甚至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上一层,软禁、架空陛下之事做得信手拈来,为何偏偏守着一些于事无补的所谓礼数?
他弯了弯腰,应下之余又问:“不过马上就要卯时,该去上朝了,许相这会儿要批阅文书吗?”
是否太勤勉了些?
许昀徽转头望了一眼高处紧闭的窗。
“今日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