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恩一双眼就那么黏在人家蔡创辉身上,好奇得很。不出片刻对方忽地看过来。
视线微低,大概是落在他和黎斯牵着的手上——实际上是向海恩两手轻轻包握着黎斯的伤手。
视线往上,四目相对。向海恩被这双凉凉的眼睛盯得不舒服,别开了头。
手里忽然一空,黎斯慢慢地,偷着似的,抽出了手。
他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风钻进去嗖嗖地抗议。
蔡常仍在病房里偷着刻些小物件,小小的贝壳、螃蟹、海星,那螺贝的纹路、海星的牙齿,乃至螃蟹脚上的毛绒都一点一滴地雕出来。若上点颜色,和海边捡回来的真品没什么两样。他送给医生护士,剩下的托他们送给其他病房的孩子。向海恩也收到了一只。
回去的路上,韩镇杉把玩着手上小小的木雕梭子蟹,抬头一看,天黑了,庙会也要结束了。几个小时前连绵的彩灯此时碎作零散的光点。不少人收摊了,个别摊子还排着队,烤炉滋滋发挥着余热。
“第一次见到同性恋呢。”韩镇杉突然来这么一句,“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娘啊,这不妥妥大小伙吗。”
“别瞎说,是我哥被同性恋缠上了。我哥不是。”
“啊……会被缠上十有八九也——”
“啊啊啊快别说了杉哥。”杨书源死死堵住耳朵。
韩镇杉没理他,自说自话:“有点说不上来,但你们没这种感觉吗?向海恩,你呢?”
“我?”向海恩缩了缩肩膀,“我在想,那个人现在不会就在这里吧?大过年人多,他完全可以混在里面打听,老杨,让你表哥小心点。”
“你有听清我的意思吗?黎哥你呢?”
无人应答,也无人岔开话题,行几十米,人少了,风也愈来愈冷。
黎斯刚回过神一样,随口说:“不知道。”头也没回。
“你是根本没听我说啥吧。”韩镇杉叹气。
烟火大会还有五分钟,他们跑上青叶山。大路上游客多,什么晋A辽B黑C的北方车牌号满地走。他们抄进本地人才走的石板小路。
台阶陡耸,且两侧空空,没有可借力的把手或植物,是条险路。小时候走这样的路,黎斯一定要牵着向海恩的。可向海恩盯着前方人高马大的背影,等不到那只伸出的手。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不再需要人牵着了。
向海恩仍是最矮小的一个,爬山落下一大截。他吭哧吭哧的时候,黎斯疑似良心发现,忽然回头:“石阶高啊,小心点走。”
他瞪着黎斯,每个毛孔都滋滋冒着怨气。不知道自己怨什么,非要说就是有些……不习惯。
韩镇杉清了清嗓子:“咳,杨老弟,需要我扶你走吗?”
“那敢情好。”杨书源秒伸手,抓住比自己更粗的臂膀,“谢谢哥,好多了。”
向海恩几乎懵着双大圆眼看着杨书源和韩镇杉离自己远去,超过了最前面的黎斯——韩镇杉似乎打了黎斯一巴掌。
黎斯于是停下来,转回身,站在高陡的台阶上。向海恩停下来,仰视他的面容。
倏然几朵烟花在他们身前身后升起,夜海之上“嘭嘭”绽开,彩光淋漓在黎斯眼里,仿佛夜空里落了流星。
他伸下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说来,哥牵着。
手看上去消肿不少,但还红彤彤像个萝卜。看着他,说着和小时候一样的话。
向海恩满意了,得意了,却又不乐意了。下巴微昂,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与黎斯擦肩而过。
黎斯:“?”
“收回你的萝卜蹄,我可以自己走。”嘴巴还是不饶人,而嘴角是扬起来的。
韩镇杉嘴碎了一路,到了青叶峰的观海平台上。游人如织,他在人来人往中一眼望见什么,倏然闭嘴。
平台栏杆边,人群里立一纤细却并不瘦弱的背影。女孩穿着背带裤,帆船鞋,裤脚上卷两寸,两脚稍稍向外岔开,回过身来。
夜空之上绽开一朵巨大的玫瑰,照亮一个明媚英气的笑。
啊,这样的许淳好像对味了,向海恩心想着,松了口气。
“看见了没,是我的淳儿。”韩镇杉抖手展示他的青梅竹马,快乐地飞奔向她,嘴里喊着:“亲,爱,的——”
“啪叽”遭了一大嘴巴子。
许淳被乌发遮了半张脸,隐约瞧得见面颊红润,愠色微露。
韩镇杉哭哭啼啼:“亲爱的干嘛打我?”
“叫什么叫。”她又补了一脚,“你练完都不卸妆吗?”
许淳只稍碰他一碰,韩镇杉便挨了酷刑一般鬼嚎讨饶:“这不是来不及嘛,怕你等久。”
冤家了这么多年还老黏一块儿吵吵闹闹,或者说交往了一整个青春还老冤家怼骂,也是个奇迹。
“别撒狗粮了,小爷快撑死咯。”向海恩吐出舌尖装出呕吐样。
韩镇杉开启全自动深扒黑历史模式:“还能撑死你?你小时候不挺不屑么?说你和黎哥也是一辈子那种,还亲了黎哥,记得不?”
“噫。”杨书源嫌弃地把脸皱成表情包,“原来恩哥好这口,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有问题?”向海恩忽然搂住黎斯的脖子,“谁敢有问题?”
此人竟在奇怪的地方反叛起来。瞪回他们,故意仰起下巴跟黎斯撒娇。让你翻黑历史,让你“噫”,就膈应你们。
而黎斯不像小时候一样抱他背他,也不大牵他,只顺手摸摸他软软的后脑勺。
向海恩矛盾地想,牵他像把他当小孩,不牵好像也不习惯。他们不可能永远像小时候一样了,毕竟每回再见到黎斯,心情一次次地,变得比之前复杂甚至凌乱。
很陌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下一秒他被高空的盛景吸引。烟火化作花朵、轮船、鱼虾蟹、“新春大吉”……夜空和海面成为对称的画布被任意泼彩,整座山峰,整个小镇,人们携家带口,一波接一波欢呼如同浪潮。
这个年节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