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结束铃响起。
初中生们很有身份自觉,从初一开始,没有人像小学生一样跳起来欢呼。然而后排也有几个顽性的男生坐不住,肆无忌惮地站起来活动手脚。
“试卷从后往上传,后面的急什么?坐下。”监考老师举着长尺狂敲讲台,向海恩总觉得那讲台摇摇欲坠,哪天就要塌了,“寒假作业留在黑板上,值日生先别擦,所有人抄完了再走。”
试卷一交,一个个急着投胎一样涌出教室,争先恐后地拿回书包,回原本的座位坐着。放假了,都嘻嘻哈哈吵闹起来。
向海恩坐在第四排中央,摁住眼镜片,眯紧眼眶才识别到黑板内容。
“你还没去换眼镜啊?”他同桌杨书源从隔壁考场回班里,坐他旁边,歪脖子看他,“早跟你说,有点糊就得去换。”
不得不说,同桌说得很对。他打初一开始看不清黑板,双目进化四眼,和班上众多人一样,近视也成了青春象征。
和黎斯一样,两百多度,配了一双金属边眼镜,连着金属链挂脖。才过一年,镜片度数扛不过了。
向光为了省点配镜钱,求老师把他往前调两排。理由完全站不住,毕竟一路看下来,全班没几个裸眼。
“这样也好,你爸妈会觉得你学习可真努力呀。”杨书源竖起拇指,狡黠地瞄他桌肚里,“而不是玩手机玩瞎了。”
向海恩不怕他瞄,光明正大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点开聊天软件。
置顶赫然躺着一个备注:原上草补习班。
杨书源一下傻眼了:“我去,这是要剑指附中?你小子考得中不溜的,也没见你多费劲啊。”
教室里陆陆续续走人,越来越空。
向海恩不理这大惊小怪的家伙,点开“原上草补习班”,输入发送:考完了。
对面发来一个大眼亮晶晶的三花猫表情包,配字:哇哦!
原上草补习班:什么时候回来鸭?
恩恩:后天吧。
杨书源发现端倪,不禁肃然,对表情包的萌态、娇羞、粉色,以及话语结尾的谐音“鸭”,用他的男子气概癌理论进行分析,响指一打——
破案了,对面是个妹子。
“是不是八班那谁?”拢着嘴发出气音,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件,“女朋友吧?”
“噗——咳咳……”向海恩扣上水壶,猛咳好几声,“哎呀你脑筋又跳哪了?”
杨书源指他屏幕:“不是她?那是哪班的?挺可爱的女孩子嘛,表情包跟你撒娇。”
“哎,我说,”向海恩神秘兮兮地靠近他,小声说,“你逻辑这么直白,怎么没遇到杀猪盘哦?”
“切。”杨书源啐了一口,“你逻辑这么彪悍也没见你被人打哇。”
两人眼神对峙,空气里噼里啪啦全是雷电。
向海恩率先放弃:“行了是男的。”
“噢,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他故意嘻嘻哈哈,向海恩桌下踢他一脚。
“有完没完。他是我……哥哥。”
“哇,哥哥,是不塘泽的?特别聪明特别彪悍无所不能的那个?”
“嗯。”
杨书源能做出以上总结,是基于这一年半来,向海恩曾经添油加醋地讲过黎斯各种救他于水火的事迹,以及此人成绩才艺两不误的高大形象。
杨书源不说话了,趴那儿看他,下巴埋手肘里。这男孩脸瘦如猴,招风耳微微动弹,不开口的时候有一丝虚弱相——平日老犯胃病,被折腾的。查不出原因,据说是隔代遗传。
那双目一眨不眨,满满的羡慕。他是独生子,抱怨过计划生育把他梦寐以求的弟弟给“计划”掉了,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只能梦里见。
向海恩从不遮掩和黎斯的聊天记录,快要回塘泽了,心早就笨鸟展翅,先飞回家去了。
窗户开得太大,风掀了窗帘灌进课室,呼啸声掩盖人声——周围仿佛没有方才那么吵了。
杨书源忽然说:“哎,作业……你抄了没?”
向海恩打字的手猛顿,倏地抬起头。
教室剩五六个人,值日生早走了,黑板光洁如新。
杨书源那讨债仔笑出鹅叫,捧腹前仰后合,不知道的以为他胃病又犯了,嘎嘎呻.吟。
“什么神仙哥哥这么吸引你……好好恩哥,别气别气。”他按住向海恩的拳头,讪笑道,“我借你抄,多大点事。”
向光两年前给他买了辆自行车,二手的。
除了车篮折了一半,脚蹬左右形状各异,轮子前后不同色系,车铃生锈以外,目测不会出交通事故。父亲说,就初中三年,顶用就行,高中便寄宿去,别在家偷着打游戏。
天暗得快,不到六点钟灰扑扑的,街上亮起路灯霓虹。他蹬上自行车,骑了一公里,飙过四个红绿灯,进入城中村。路窄了,人也多了,稍稍减了速。
岩板村像个迷宫,三五米宽巷,只容下两辆非机动车,横七竖八极易迷路。向海恩在这住了三年多,认路靠直觉,靠抬头能望见的江洲地标建筑,迷迷糊糊的,也能绕对路。
车轮碾过潮湿腐烂的果皮,拐进横巷里,到一家小小的眼镜铺。
被电线和树枝桠遮挡,这样的角落很难干燥。壁挂的白炽灯外壳落下水珠,散发昏黄的光晕,照亮招牌,比前几天又暗了。
停车,打下脚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