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近满,和灯笼一并坠在檐角。
厨房水流哗哗,黎征收拾残羹剩饭,姥姥和田迎一刻没闲着,长桌上做了一半的食材,接着揉搓搅拌,包裹塑形,做祭拜点心。
鬼鬼祟祟的角落,东厢房的梨花木门再次阖上,门缝里露出两双眼睛,眨了眨,滚了滚。
“啪”,门关上了。
向海恩摸摸锁销:“不锁门吗?”
“锁了不明示我们有什么嘛。”黎斯拧开书桌上的白炽台灯,倒坐椅子上,趴上靠背,“我都听说了,恩弟。你什么时候走?”
黎斯先问了,堵塞了他想问的问题。向海恩探出的小触角讪讪缩回。他坐在黎斯床上,墙上的影子也缩回了。
“我才上小学。”他低着头,两手局促地背在身后,“你初中了都还在这里,我为什么要那么早去城里?”
“时间很快的。”黎斯说。
“那……”
向海恩不出明声,可埋头搓手指,浑身都在抗拒。
那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呢。他扁着嘴。
“那没有我,你能行吗?”向海恩动动他的衣摆,硬是朝他抬起下巴,重复说,“你以后都没有我了。”
一扬起眼,发现黎斯一直看着他,目光专注而柔和,里面填满了自己不安的小脸。
他不说话,向海恩又着急了:“你到海中上学,没有我,回家也找不到我了。我也是,也找不见你,找不见淳姐姐他们……”
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更亏,还有点小不服气。
这时黎斯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神色敛化,不大笑了,他在思考。一如既往,向海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怎么会,乱想什么。”黎斯捏起他的脸颊,“我就在这,我保证只要你回来,就能见到我。倒是你,去城里不许忘记我,回来不许和我生分,不许……把木偶戏的本事还给师父。”
向海恩搞不明白了:“你不是想考好高中?”没和黎征吵起来,那就是默认。
“是啊。”
“那不就是要去海中?上高中后上大学,他们去外地上了大学的,都不回来啦。我们这里没有好大学。”
“你不懂。”黎斯翘起嘴角,“好高中很多,在我这,海中算不上。”
向海恩眼睛一亮。不愧是黎斯,海中在他眼里,还不算好。
可海中不算好,他们南县能有比它更好的吗?高中什么的离向海恩还是远了,只能从大人和大孩子们口中听到所谓的好高中。他听来听去,就听见这么一个。每个人都说应该考它,考上才有出路。
向海恩惊叹。
那得有多少人失去了“出路”啊……
“比海中更好的学校?”他说,“那你还在我们南县吗?”
“在的啦。有些道理,现在说了你不懂。”黎斯呼噜他的头发,“等你下次回来,我再告诉你。”
还卖关子,还埋包袱,向海恩不给他捏脸了,脸鼓成一个包子。说黎斯是课本上那只偷鸡的狐狸,狡猾。
狡猾的黎斯很开心,伸出小指:“这是我们的约定,来,拉勾勾。”
包子脸慢慢瘪回去,向海恩总很快买账,只忸怩着面子,不肯伸手。
看着那张别扭脸,黎斯从善如流,拉起小手,修长的小指勾住了三分之二长的小短指。同样修长的大拇指凑过去,印上红枣大的圆润拇指。
“咚咚咚”,三声门响,两轻一重,和黎斯的习惯一样。
没等他们应声,门开了,田迎端了水果拼盘进来,搁到桌上:“搞什么秘密行动呢?还关门。”
“恩弟要去江洲了。”黎斯说。
“喔,好事。哪时去?”
“两三个月后,学期末大概。去那边还要插班考试。”
等等,怎么没人告诉他还要什么什么考试。
向海恩慌忙解释:“其实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想的。恩弟,好事呀。你爸妈在那呢,你迟早要去。”田迎给他喂了一颗葡萄,捧起他的小手上下晃晃,“恭喜你呀,可以跟爸爸妈妈和姐姐在一起了。”
这件事不能想吗?向海恩疑惑。很多年后他才想通人生的必然。
“不能晚点去么……”他嗫嚅着,“我想跟我姐一样,不那么早走。”
“早比晚好,傻孩子。”田迎笑他,“下次回来,你就是江洲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