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都松手,别打架。”黎斯从屋外跑进来作和事佬。
马学超刚看清高个子是谁,听话地松了手,:“黎斯哥。”
向海恩朝后仰了一下,正被黎斯接住。
黎斯说来借木偶,马学超听得小肉脸白一阵青一阵:“在……在客厅。”
马家客厅不小,四折木雕厅门,正对面靠墙摆一供桌,是镇里少有的红木雕纹,下方不规则镂空,形似枝杈,打磨精细。桌上成排的小香炉,供着神龛里的财神像。桌角放日历,标注了农历七月十五。
白发老妇用木钗卷了个簪,卧在摇椅里轻轻晃。台式风扇开着一档,摇头“嘎吱嘎吱”地响。
“就那。”马学超指着角落,“我奶奶边上。”
“你拿过来。”向海恩说。
马学超站在门外,槛都没跨进来,扒着四折门,连连摇头:“你们拿走吧,我离它远点。”
黎斯想了想,从向海恩兜里拿出文昌符,又从自己口袋拿出一小袋明糖。向海恩眼睛一亮,正要接,糖袋连同文昌符塞进了牛学超手里。
黎斯说:“昨晚发生什么啦?和我说说。”
马学超茫然盯着丢失的符。
木偶并非马学超想要,是马父吩咐儿子到蔡家取来,并叮嘱,不可说是爸爸要的。于是蔡常问马学超要木偶作什么用,小孩答不出,想是孩子贪玩,便给了一只弃品。
“那它的戏装、头脸、头冠哪来的?”黎斯问。
“戏装和头冠,我找余思灵拿的。木偶头许叔送来的。”
黎斯打断他:“送来?”
“嗯,和我爸聊好久嘞。”
向海恩愣了一会,赞许地点头,许继文这是铁树开花,竟亲自提头上门。
“这是你爸的东西。”黎斯提醒,“我们能拿得走么?”
“我……”马学超看看手里裂了塑胶的符,压低声音,“我昨晚看见那木偶在墙下,然后自己飞出墙去了。”
向海恩盯住他:“说谎天打雷劈。”
“真的啊。”马学超反瞪回去,“那木偶是坏的,有声。我听着声追出去,追到祠堂去了。我都听到啦,那木偶竟然会说话。”
“它说了什么?”
“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我忘了。说好多呢。”
向海恩和黎斯互相看着对方。
“所以你们拿走吧。破了的木偶,太不吉利了。”马学超双手合十,作恳求状。
马家的院门吱呀关上,向海恩抱着大木偶,笑出两排牙来。
回去不走野路,怕那草木藤须将木偶戏服勾破。于是轮流抱着,沿长兴街回去。
老街还是热闹,两边支起小摊,煎炒的油烹声、叮叮当当敲锅声,竹编师傅敞小店卖竹篮、竹匾、竹筐。茶园的兰姐抱两匾乌龙茶叶摆地摊。
向海恩嘴馋,看看街边绿豆糕、风吹饼、芝麻糊……最后在一口大锅前驻足,盯着锅里的豆花舔嘴,一摸口袋,没带零花。抱起木偶继续往南街走。
身后传来一声:“叔啊,红糖粉和芝麻多下点。”
卖豆花的乡亲笑呵呵的:“哎,拿着,勿撒了啊。”
向海恩眼都直了。黎斯竟然有零花,黎斯也喜欢吃豆花啊,黎斯会分我一口么?
发着呆,怀里的木偶忽然撤走,热乎乎的豆花整碗送到手上。向海恩捧着塑料碗,看了黎斯一眼,用小塑料勺挖出一块。
白乎乎的,一颤一颤,冒着热腾腾的气。红糖融作浆,点缀几粒黑白芝麻。
他含作一口,甜味、芝麻香、豆香混在一起,舌尖香甜,久久不散。
“黎斯你也吃。”
黎斯抱着木偶,“啊”地伸来一张嘴,向海恩喂他一口,自己再吃一口。
走一段,他就指着路边卖风车的、卖小人书的,咿呀感叹。聊起他上课看小人书,还不小心用竹蜻蜓打掉了灭绝师太的眼镜。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谁打的。”向海恩吐吐舌头。
黎斯哭笑不得,用肘子撞他:“还骄傲了。真是读书如牵鬼上剑。”信手拈一句《闹钗》的戏词。
“学的够用了。难不成我耍个木偶打个鱼,还得列方程?”向海恩塞了一口豆花,故意含糊地说,“怎么背诗是学习,背戏词就不是学习了……”
黎斯想不出这话哪儿不对,就是无言以对:“你得答应我,这次拿到角色,中元节唱完,就好好学习,行么?”
“能拿到么?这只杨宗保,看着就不像大侠。”
“人家是将军,干嘛要像大侠。”
“我是唱戏的,也不想像别的啊。”
黎斯一口老血噎在胸口。这位爷聊天就爱杀回马枪。
“你以后……”黎斯扭捏着说,“可能不会一直唱戏哦。”
向海恩讶异地看他一眼,扭过头不说话。豆花还剩点,也不吃了。
黎斯知他生气,赶紧找补:“我意思是,人生变数很多的嘛。我小学喜欢连环画,想学素描,现在也不喜欢了。”
向海恩撇撇嘴,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远走,要背井离乡,与戏无缘。入那楼厦、车流中。他们觉得这是好事。
可黎斯怎么也这么说呢?他们不是要一直在一起么?忽地,他灵光一闪,想到林汐,觉得自己明白了。
“哎,哎,抱歉啦。”黎斯戳戳他,“别想不开心的。我们去找思灵,给木偶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