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家里都不让。”女生笑得勉强,“但是我尽力吧。”
“拜托了,”黎斯双手合十举过额间,“这个对我很重要。”
一块儿是什么意思?对他很重要又是什么意思?比我还重要?
向海恩心里冒起酸泡泡,脚下踢了块碎石。想默默离开,没走远,又溜回来趴电箱,忍不住多听几耳。
“海恩呢?”林汐掩嘴玩笑,“他上回那么瞪我,我怕他不乐意。”
黎斯也笑:“你别管他。他就这样,脾气凶。”
向海恩睁大眼睛,垂下头,眼里憋了泪花花,一跺脚,不与人会合了,找其他人吃午饭去。
中心广场,许淳和韩镇杉在大榕树下耍木偶。他俩常在此练戏,树坛边置一录音机,咚咚锵锵放着伴奏。
宽袖翻飞,荒腔走板。
向海恩曾问他们怎么总两人练,不带别人。韩镇杉正色道,学长与学妹之间总得健康积极向上地联络感情。向海恩不屑,说,老生和老丑联络什么感情?
韩镇杉故意说:我告诉你啊恩弟,等黎哥遇到一妹子,像我和阿淳这样的,那是要一辈子的。你就不能天天和他贴一块了。这样说懂了么?
许淳当时脸一臊,当即给他一脚:谁跟你一辈子了。
此时向海恩蔫嗒嗒望着树下一双人。阳光被榕树滤作丝线,戏曲伴蝉鸣,枝叶在他们脸上晃着阴影。
“唷,恩爷驾到。”韩镇杉笑嘻嘻放下木偶,“这么丧气,没讨到木雕啊?”
向海恩怨兮兮瞟他一眼。
头一偏,哼了一声。
韩镇杉被哼得满脑子问号,眯起眼,不知又是什么事惹了这位爷。一看黎斯不在,明白了:“你们两个,去蔡伯家都能闹上呢?”
向海恩像根枯萎的藤蔓,仿佛每根毛发都垂下来了。
“怎么啦怎么啦?和姐说哈。”许淳忙关了录音机,半蹲着摸摸弟弟的头发。
“黎斯不喜欢我。”
许淳和韩镇杉对视一眼,同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们都打小的兄弟了。”许淳笑着拍他,“黎哥讲什么气话,你当真啊?”
“不是气话。”向海恩往林家方向瞄了一眼。
他周围气压低沉,韩镇杉感到事情大条,严肃起来,学着韩班主捋捋不存在的须子:“哎,他拿你当宝呢。不知你记不记得……啧你大概印象不深了。他爸不让他唱戏的,影响学习。就算回回考第一也影响学习。能进戏班全靠你讨他爸欢心。这件事他绝对记着。”
向海恩有印象。
爸妈进城后,向海铭忙着照顾姥姥,向海恩是被黎斯在这海滩野地里牵着长大的。
黎征答应儿子唱戏,不过是要他课余时间照看邻家弟弟。那是向父临走前的嘱托。
向海恩爱粘着黎斯,进戏班也要同进,撒娇打滚,就这么了了黎斯的愿。
“就是,他爱死木偶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许淳收起木偶杆,卸下木偶盔头,和录音机一同放进麻袋,缠上细绳,“先吃饭吧。思灵在田姨的大排档等呢——恩弟,黎哥说了你什么,你跟他妈妈说。田姨抽他都用鸡毛掸子上那藤条,比竹条疼多了。”
韩镇杉皱起脸,摇头嫌弃:“啧啧啧,最毒妇人——嗷!”
许淳轻碰他一脚,点了开关一样,收到几声夸张的哀嚎。
向海恩想到那天在巷口,夕阳余晖把黎斯的背影映作深红,腿上蜈蚣一样的红痕本该在自己身上的。
还藤条……那怎么行呢。向海恩甩甩小脑袋。
塘泽镇有三街,西德安、东永合,长兴是小镇中街,有米粿、酥糖、牛肉丸……一溜小吃摊开在街头,旁边就是塘泽海鲜大排档,正对入口牌坊。黎田夫妇一个主网捕,一个主经营。旅游旺季,游客比乡里人都多。生意做出去,家里就能盘活。
几人进了饭店,都自觉找小桌坐,不打扰田迎的生意。
向海恩和长兴街的叔伯姨婶挥挥,甜声叫人。小桌边落座,就听这帮邻里窃窃私语。
“他们说来也有道理,不然伊们李家怎么说走就走,一人无留。”
“谁知啊,有人哩说,祠堂老祖宗牌位无端端冒青烟,李家收到喻示,收拾走人了;还有人哩说,老祖宗借木偶显灵,要他们舍掉旧玩意,寻新出路。”
另一人大笑:“听听这口气,活像那村委宣传部的。那一个两个都是外地人图个公务员,哪懂我们在这住了几代的老百姓。”
放耳一听,店里但凡操着当地口音的,都讨论这事。
祠堂、鬼火、阴风、木偶显灵……向海恩浑身滋啦啦起疙瘩。
“恩弟,你吃什么?”许淳把菜单推他面前,“思灵刚说,黎斯在四头巷等你,你要不去找他?”
“说半天,你们没一块去蔡伯家啊。”韩镇杉叉着腰。
向海恩心下恐惧和尴尬纠缠一起,站起来说:“要不我回家吃点,你们吃吧。”
他不管大伙挽留,匆忙忙撩开大排档门口的塑胶帘子。另一边帘子也被拨开,日光和热流窜进来,他与黎斯打了个照面。
向海恩低头不看他的脸,安静得不似平时。抽抽鼻子,憋了憋心里的小伤感,推他肚皮:“我回家了。”
“欸?不吃点么?”黎斯茫然地看他钻进烈日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