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没开始了没?”韩镇杉冲他俩拼命眨眼睛。
向海恩疑惑地看他眼皮抽筋。
“再等会,”许淳看看挂钟,“思灵说她改签早班了,我现在去街口接她。一起开饭。”
向海恩从萝卜一样的脚踝移开视线:“余思灵姐姐?”安姨的孙女,几年前同父母去城里,按理,不是不回来了么?
韩镇杉蹦过高高的门槛,嘴里嚼着刚出炉的明糖,话说得黏糊糊的:“哎哎,那个是不是?”
向海恩朝外望去。
一辆银灰色私家车停在小镇牌坊前。长兴街路窄,小车开进来费劲,放下一个女孩便驶向别处去,大约是去寻车场。
余家还远些,余思灵拉着行李,先往黎斯家来。马尾辫一撇一甩的,辫尾微微向外翘起。她皮肤比以前白皙,个子也窜了一头。估计学习学得拼,鼻梁上多出一双黑框眼镜。
“好久不见。”余思灵放下行李箱,跑来先拥抱了许淳,“你们怎么都在门口,田迎阿姨呢?还在海鲜档么?”
“哎呀阿灵来噢。是不考完试啦?考来怎样?”黎斯的母亲田迎端着一盘蒜蓉青菜出来,她微胖,脊梁直,一头短短的卷发,两眼炯炯,笑意飞扬。
“暂面试完,等结果。”
“唷,”田迎一愣,“江洲初中还面试?不像这块,摇号,该去哪块就去哪块。”
“我爸说,原来的好学校怕成绩好的来不了,都搞面试。”
向海恩听蒙了。江洲就是爸妈待的地方,原来,那么多听不懂的规矩么。
他正发呆,脸颊被黎斯呱唧捏了一把,“啊”地叫出声,揉揉脸,怒视那双会笑的黑玻璃球。
黎斯说:“再不来吃,我们吃光啦,就跟窑鸡一样。”
他才发现,脚踝已经缠好了绷带,动一动,药油和药膏凉凉的,没那么疼了。
夜幕降临,院里摆了一桌子热腾腾的常菜,雕花四折门前吊灯昏黄。
田迎拉开凳子,竹筷子在桌上戳齐了,给孩子们夹菜:“先食,等下还有零食,带返家去。专给恁这些孥仔食的。”
“妈,等等。”黎斯站起来,冲那三人手舞足蹈,做足了暗示。
向海恩正把花甲肉从壳里剔出来,眼角一瞄,那四位哥姐默契对视,背着他密谋什么。顿时花甲都不香了,眼巴巴看着,眉毛都撇下来了。
三个人去屋里,余思灵去掏行李箱,各自取来五颜六色的盒子、袋子。黎斯捧了一顶帽子,悄悄绕到向海恩身后,给他戴上。
黎征斜睨着螃蟹一样伏地横行的儿子,一口薄壳米里吐出个壳来:“嘁,还搞这小动作。”
田迎只是笑着看。
向海恩摸摸头上,是个尖尖的纸帽子。取下来看,是裁了废纸箱做的,上面画的花纹一看就是许淳的手笔。她爸许继文做泥塑要彩绘,要画脸谱。许淳于是耳濡目染,平时常画些花卉走兽。
画工虽不甚精湛,笔下物却有灵。红月季鲜艳多娇如美人唇,雪中麋鹿眼目流光似懂人意,被班主夸过“天赋甚高,将来或成雕梁画栋之才”。
向海恩看彩绘看得目不转睛:“这是——”
“祝你生日快乐……”
全体唱起,向海恩一个激灵。见他们边唱边排着队,礼物一个接一个塞到自己怀里,垒成小山,几乎把他淹没。
“喏,惊喜。”黎斯把寿星帽给他重新带上,“不瞒着你还叫惊喜么?”
韩镇杉拿块小米粿,戳一根蜡烛,摆在他面前:“来来来,三个愿望。前两个说出来大家乐乐,第三个自己憋着。”
向海恩从礼物堆里探出头,把大家都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韩镇杉身上:“我希望阿杉……”
首个愿望就被提名,韩镇杉充满期待地往前凑。
“把自己的新弹弓弹到井里去。”
一伙人差点笑岔气,惹得墙那头的邻居从屋顶探个头,笑呵呵说噢哟,这家人是做什么?
“恩爷,恩爷啊,这是许愿,不是诅咒。”韩镇杉放下米粿,颤抖着作拱手状。
“我希望黎斯……”
“嗯?”黎斯警惕地看着他。
“把他所有的凉粉都送给我,要加蜂蜜的。然后……我和她们分。”向海恩指指两位女生,“韩镇杉不给。”
“喂喂,咋还提我一嘴。”韩镇杉低眉耷眼,像只被丢弃的小狗。许淳笑得后仰,趁机在他脑袋上揪一把绒发。
“第三个……”向海恩两只手扣起来,眼一溜,偷瞄一眼黎斯。
小时候,夏末渐凉的夜晚,姐弟闹着要坐船,姥姥便带着去。船在岸边漂浮,麻绳连着桩子,漂不出海去。浪一下下拍打,一摇二晃。
姥姥由他们用桨拨水玩,指着天上的星,为他们吟歌仔。
“相伴月华有七星。月亮和北斗星不总作一块出现,但伊们是相伴的。”
“为什么不作一块出现?”向海恩拖着个比他还高的木桨。
姥姥被问倒,嚯嚯地掩嘴笑:“伊们无住作一块哩。”
“那不像我和黎斯一样么?”
于是这个愿望他许了很多年。
月亮永远有北斗星,我永远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