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金素钏开了药浴方。在浴桶里放入药材,倒入热水,蒸出清淡的草药香,让洛闻音每天泡半个时辰,能调理气血,有利于伤势恢复。
洛闻音不喜欢身上带有草药味,从浴桶里出来后,要踏进浴池。
水没过头顶,憋不住气时再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潮湿的空气,这感觉很像死里逃生。
今晚燕岚没让她沉下去,捧住那颗要入水的脑袋,热气氤氲,定格着没来得及藏住的神情。
仿佛能将这池热水冻住的冰冷。
白日里活剐孙谌,洛闻音向棺椁敬酒,擦亮宁远清的陌刀。旁人只道秦王替下属讨还血债,但那些人看不到,她眼里没有恨意,没有快意,那眼神即便是带笑也很冷。
去禁军大院前,燕岚在辕门外偷偷看一眼。
那样的洛闻音格外陌生,似乎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埋在了揽月阁上,人还活在这里,却不带温度,燕岚不知道这躯壳里住着什么。
刚才在调情,话语间一转是冰冷的杀伐,显得那几句情话像逢场作戏。
这不是她们之间首次这样,却与之前每次都不同。
燕岚抹掉洛闻音脸上的水渍,抚过她的发顶,道:“阿音,我好怕。”
她曾害怕一招不慎而丧命,害怕战场上刀尖无眼,害怕怀中人逝去,那些惧意堆叠在心底,成了另一种怕。
洛闻音在池水里搅起水花,道:“我什么都不怕。”
与过去和解太难,她做不到,只能用一把火烧掉母亲的遗物,用这种方式来放过彼此,同时杀掉对母亲还有眷恋的自己。
她死去过很多次,每次活过来,都当是命运的眷顾,这一次终于懂得,那是命运的惩罚。那天在佛堂,行念说洛宓留下了她,让她顾及血缘至亲,可她没有告诉行念,自己根本不想要这条命。
她还活着,却像是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怕的。
而燕岚的怕恰好来自洛闻音的什么都不怕。
曾几何时,她相信能敲开这扇心墙,暖化面前这个人,然而造化弄人,她走到了这一步,又被命运告知那些路都是白走。
燕岚不愿顺从于命运,拉起洛闻音的手,按在心口上,仲春那夜,这里留下欢爱的痕迹。
她压得很重,问话的使用又很轻:“听见心跳声了吗?”
那颗心贴着掌心跳动,洛闻音缓慢点头,水温很热,肌肤烫人,在她眼里烫出了温度。
燕岚用力握着那只手:“这里住着个洛闻音,我怕她会跑掉。”
洛闻音道:“是活的洛闻音吗?”
水波晕开,燕岚向她靠近,让两颗心贴在一起:“你听,还在跳,这是个会哭会笑,会害怕的洛闻音,因为是活的,我才怕她会跑掉。”
洛闻音道:“那你抱着的这个不会怕的是什么?”
水里湿滑,燕岚不再顾忌,全身都在用力,亲吻,爱抚乃至撕咬,她要用尽手段弄疼洛闻音。
嘴上的回应没意思,她想要更多,要在行动里告诉面前这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洛闻音忍着疼,腿疼、腰疼、颈窝疼,在猛烈的攻势里,肋下最疼。
再弄下去里头要裂开,她退到浴池边,后背抵着石壁。要开口求饶,话音才道嗓子眼,嘴唇立刻被咬住,要将燕岚推开,手才浮出水面,立刻被捉住。
满池飞溅的水花,燕岚带着洛闻音上下翻动,成了水花里最凶的一束。
洛闻音被冲得几近散架,齿间咬住轻吟,疼得流出眼泪,想不明白燕岚为什么要这样。这人平时那么温柔,连擦拭都很轻,这时却跟虎狼似的,完全像变了个人。
不知闹了多久,身上的束缚松开,她爬到石梯上,抱着膝蜷起来,瞧着扑过来的人抹眼:“别来了,我要死了。”
她害怕再来一遭。
燕岚掬起捧水,淋在洛闻音背上,轻擦那些痕迹,用很沉的鼻音道:“你什么都不怕,还会怕死在这里吗?”
嘴唇咬破了,洛闻音的舌尖碰到软肉,带点咸湿,她和着泪吞下:“可你要把我的肋骨折断了,好疼。”
“要记着,活人才会知道疼。”燕岚将她擦得干净,裹进方巾里,“你既然知道疼,那我抱着的这个是什么?”
湿发上的水滴进方巾,洛闻音缩着脖子,一句话不肯说。
这是个圈套,一旦她回答是个活人,燕岚一定会说活人会害怕,再问她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这是只坏透了的老燕子。
“阿音,不要害怕噩梦,我会带着你向前走。”燕岚抱着人,走在通向内寝的通道里,“其余的你都可以怕,站在高处可以怕高,被碰到可以怕疼,不要逼自己说什么都不怕,否则你会疯掉的。”
洛闻音一呼吸,肋下就扯着疼,她忍了很久,抓着燕岚的背,哼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