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楼下的摆钟又一次报时，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我从身旁许星河的枕头下掏出手机，刚想给我妈回个消息，就被许星河一把夺过。手机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砸向玫瑰花窗，尖锐地划破卧室内的沉寂，也让这一室暗光豁出一个缺口。

一束阳光照进来，迅速填补了残缺。花窗上血色的花瓣因为阳光获得自由，光柱中狂乱地飞舞，最终在许星河脸上凋落。

从接我来别墅就死寂无言的许星河总算有了生机，尽管这生机让他看上去像个带着精美诡吊面具的中古世纪的吸血鬼。

别墅的室外也有窗户的碎裂声，紧接着车辆的报警声响起。

我要起床，肩膀被按住，许星河欺身而上。

我张嘴解释：“彪哥——”颈被钳住，许星河盯着我，那双从抱起我就波澜不起的瑞凤眼里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雷霆雨，额头上青筋隐跳。

我垂下手，闭上眼。

许星河松开手：“他在一楼休息。”

我睁开眼，对仍伏在上方审视我的许星河说：“我和他没什么。”

许星河双手摁着我的肩，膝盖抵住我腰侧，居高临下的完全笼罩我。

他面色阴沉，声音很冷：“他不太听话。”

心跳如雷，惶惶不安。我半是试探许星河到底知道些什么，半是替彪哥解释：“人家是许家派来保护你我人身安全的，不让我回云市不在工作职责内。你能指望他拦住我吗？再说了，我是个长了腿的大活人……嘶……”

许星河握住我伤膝的手指节用力，毫不怜悯地挤压我的伤处。隔着袜子的他的掌心冰冷，我抿紧嘴。

许星河咬牙切齿地问我：“知道疼了？”

说话时他眼尾泛起了红，双唇微微地抖着。

我摸许星河的手，触到一块寒冰，焦急地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许星河从我身上下来，重新躺平。

我坐起来，摸他的额头，并无异常。

许星河拿开我的手：“我没病，你才有病。”

他翻身背对我，威胁道：“再擅自外出，我就把你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用链子拴起来这样那样，这次我来真的。”

我抱住许星河的腰：“知道啦……”这话都把我耳朵快听出茧子了，换个威胁的借口或许我能信许星河不是色厉内荏。

许星河往床边挪，我干脆爬到他身上，搂他的脖子，他不肯。我的手虚虚地钻到他后颈之下，假意喊疼，他便乖乖地抬起了颈。

我得尝所愿，迅速像八爪鱼一样缠住许星河的身体，毫无章法亲他的脸，边亲边说自己想他了，以及在想些怎样具体的东西。

依然是某个不听话的地方强烈地和想维持冷面冷心的他作对，我当然一如既往地从这个地方寻找软化他冷.硬的突破口。

许星河将我推开，说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只是生理反应。我嬉闹着调戏许星河，他突然将我狠狠一推。

我被许星河推到床边，他近乎咆哮着说了声滚。

也不知是因为后颈悬空，大脑骤然缺氧缺血。还是因为他真的生气了，我有点害怕。总之，我头晕目眩无法下床如他所愿。

许星河抓住我的脚，将我整个人往回拽，声音里还有着残留的怒气：“我平日里说什么你都不肯听，现在随便吐一个字你就很能听进去，也不知道林麦青和林麦丰这两姐妹短短一天往你脑子里灌了些什么歪理邪说。”

许星河直呼我妈和我姨妈大名时，将我的腿架在他腰上。毫无异物感的膝盖窝告诉我——许星河这次是真的没有“性”致。

许星河说完之后，轻握我的膝，不再动弹。

我们维持着这副叠成十字架的姿态，保持沉默。

若是许星河真的大发脾气，我只有当软蛋的份。哪怕明明是他把我推到一边去了，我动都没动，他还恶人先告状，我都不敢反驳。

记得他上次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三年前撞见我和祁宇轩亲嘴。

天花板繁复的花纹在我眼前旋转，将我那些繁复又无解的思绪打乱。脑子越来越混沌，我睡了过去。

醒来时室内已黯，身旁坐着的黑影把我吓了一跳。很快我就冷静下来，这个黑影的熟悉气息告诉我，他就是许星河。

许星河开了灯，我问许星河时间，许星河告诉我现在已是晚上八点。

我焦急不已，连番发问：“我妈在哪儿？她来了吗？我们不用办喜酒了吗？现在就要回申城吗？不接我妈走了吗？”

许星河蹲下来帮我穿拖鞋，声音很淡：“先下楼吃饭。”

我咬咬唇，重复刚才的话：“不接我妈走了吗？”

许星河虽然是在我家长大的，但自从我有记忆起，他就不怎么听我爸妈的话。于生活和学业上许星河很有自己的主意，鲜少让我爸妈操心。同样的，他也有自己的主意来打理我的生活和学业。

甚至有时我会有种他把我当作和他是一家人，把我爸妈当作另一家人的感受。

但这也不能怪他。

我爸是个爱揽事的老好人，可他总是临到阵前方寸大乱不堪大用，在许星河的抚育上也是如此。

而我妈对许星河只能算是没缺他的衣食，供他读书了，态度并不亲昵，这样的她却常私下同亲朋吐槽许星河和他的生身母亲一样冷淡自我。许星河同外人社交时游刃有余，能侃侃而谈，于是我妈时常背着许星河和我爸指责许星河像他爸一样擅长伪装。

议论是非时我妈并没有请求别人不往外发散，无聊的生活中只能用别人的是非消遣，这话定也是会传到许星河耳朵里。

许星河从不议论人是非，对我爸妈向来尊敬而客气，我也就无从趁机在许星河对我爸妈发表不满时帮我爸妈说上两句好话了。

我随无视我的问题的许星河一起到楼下用餐。

云市4A级风景区内许家别墅偌大的餐厅内，我和许星河坐在餐桌前享用满目的佳肴，许星河动筷不多，我不由地说：“这么多菜，不浪费吗？”

说完我反应过来，这同样的话昨天下午我妈对我说过。半天前，许星河还气的骂我妈和姨妈短短一天往我脑子里灌了“歪理邪说”，而这句我没说过我妈却常挂在嘴边骂我爸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我刚想开口解释这句话是基于眼前的事实，并不是坏话，便听许星河道：“吃完饭我们还要去接妈，赶时间。”

我闻言，赶紧扒饭。

自从许星河把我从我妈的新住所接过来，就拿走了我的手机。现在我的手机被许星河毁了，我妈更渺无音讯了。

许星河冷声说：“吃顿饭的功夫，她要跑也跑不远。”

话刚落音，我因为饭扒的太急打起了嗝。

许星河将水递到我面前，我喝了口水，拉开椅子起身：“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