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擦净病房地板上那些血迹后,我来到许星河面前。
许星河仍低着头,一副将自己缩在壳子里,拒绝交流的姿态。
我蹲下来,执起他的手指,用毛巾擦拭他手上的血迹。手背因为流血过度已肿起一片青色,这青色上面还攀附着干涸的血渍,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低声咕噜:“我才来小半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向你叔叔交代呢?”
话刚落音,许星河便抽手,肩膀微抖,看起来又要哭。
我连忙拉住许星河的手,赔不是:“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没法向我自己交代。我可是你老婆,你可是我丈夫,我们才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怎么可能自个儿出去逍遥快活,把你扔给你叔叔呢,你是我天底下最最最重要的人……”
许星河的手指松开,我将那些血迹细细擦干。
许星河执拗地看着地板,宁愿把地板盯到天荒地老也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站起来,搂住许星河,将他的头埋到我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抚摸他的背脊:“我亲爱的老公,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爱的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将肉麻情话说了个遍,说到口干舌燥,连心肝宝贝都用上了,许星河终于肯起身,随我回到床上休息。
我叫来护士重新输液,然后和许星河一起躺在床上,学他从前对我的一样,拍背哄睡。
病中的人都是脆弱的,连许星河也不例外。
不久前气势汹汹亮利爪的老虎一下子成了只病弱可怜的大猫。许星河高大的躯体塞满了我的怀抱,只要我有松开的迹象,他的眼角就红得更厉害了,唇角也撇起来,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样子。
尽管从许星河粗重的呼吸声来判断,他是真的睡着了。
这个下午,一向贪睡的我没有睡着。我像许星河方才一样,望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被各种关于许星河的想法所占据。
许星河像我依恋他一样,依恋着我。
许星河像我离不开他一样,离不开我。
许星河是爱我的,很爱我,最爱我,真的最爱我,一直真的最爱我,爱到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卑自嘲、自怨自艾,爱到可以不在乎生命。
这些想法最终汇成酸酸甜甜又暖洋洋的热流浸泡着我的血肉,我整个人飘飘欲仙,如坠云雾。
明明知道许星河在病中,自己不该如此愉悦,可我控制不住。我嫌弃怀里这只大猫臭烘烘脏兮兮的同时,又没完没了的亲亲又摸摸,放纵自己阴暗的欢愉。
许星河这一觉睡得极深,傍晚时分,今天最后一袋输液袋用完,小护士来帮忙抽针,他都毫无知觉。
我不忍将许星河叫醒吃饭,试图自个儿从床上起来用晚餐,许星河却牢牢地抱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甚至他模糊地哼了几声,眼尾又开始泛红,像只重伤中不肯离开庇护的大猫。
我认命地躺回床上,亲许星河的额头。
室内墨色渐深,思绪浮浮沉沉,最终归于混沌。
耳边叽喳鸟语传来,我掀起眼皮,天光已微亮,许星河已不在身边,洗漱间里传来水流声。
我躺在床上缓解了下四肢的酸麻,下床往洗漱间去。
我推开洗漱间的门时,许星河刚洗完澡。见我过来,匆忙拿大浴巾遮住自己的身体。
我责怪他:“还病着呢,着急冲什么澡?不怕又着凉。”
许星河僵硬地背对我:“你出去,我穿好衣服再出来。”
“我要尿尿。”我从许星河身边走过,往淋浴区隔间马桶的方向去,许星河便随着我的方向转身背对我。
上完厕所的我再出来,许星河刚刚擦拭干净身体,见到我又要遮掩。许星河的身体看起来消瘦的厉害,我的心倏地揪紧。
知道许星河此时心思敏感,不想让我发现他如此抱恙,我佯装不在意地和许星河聊天,问许星河的衣服是从哪儿来的,许星河一边僵硬地穿衣,一边告诉我是他托物业管家派人给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我的换洗衣服,并再次催促我出去。
我说我也要洗澡。
许星河便没话说了。
我拿了上衣帮许星河套上,许星河说自己来。我没好气说:“我可是你老婆,咱俩都坦诚相见多少次了?只准你帮我穿衣服,不准我帮你穿衣服?”
许星河到底是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配合我。
我帮许星河吹头发时,顺着他的后颈往下看,便可见背脊的瘦骨嶙峋。
眼前有雾气漫出,我用力眨眼,将眼泪憋回。
我冲完澡出来时,许星河已将热腾腾的早餐摆上茶几,并告诉我,他已经去办了出院手续,输完液我们中午就可以回家。
我皱眉道:“这些我都能办,别刚刚好就到处晃,以为自己多能干。”
许星河平淡地说:“房间里待太久了,总要活动活动。”
经过长眠和密集药物治疗的许星河看起来精神大好,又给自己裹了层“我很强大,万事我来担”的硬壳。
我没有戳破许星河看起来固若金汤,实则一戳则破的硬壳,和他一起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