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平点点头,道:“不错!那从今天起,你便叫做,白红梅了!”
陶菁和朱璇都走了,小百合对千乐门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跳了最后两日舞,并把她要走了的消息告诉了仍每隔一天来上一次的谭荣名。
听到这个消息,谭荣名脸上的血色瞬间消了下去。他连连追问小百合哪天从哪里走,小百合只笑而不答。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待离开的那一天。
二十日一早,小百合早早就被院子里的笑闹声吵醒了——年纪尚小的孩子们没有离开故土的感怀,只有即将远行的兴奋。他们在推推桑桑地帮忙搬东西。
孙老三的黄包车已经卖了,找了几个关系好的同伴帮着拉行李。
他们此行人多,东西也多,坐火车并不方便。因此刘一平在火车站附近雇了几辆马车,等着他们前去汇合。
小百合稍作洗漱,抱着她的最后一样行李——谭荣名送给她的收音机——来到院子里。
孙老三正好搬完最后几个大件,擦着汗来到小百合身边,道:“应该没有别的了吧?”说着,伸出手,要接过小百合手里的收音机。
小百合摇了摇头,道:“没关系,这个我自己抱着就好。”
跟在孙老三身后的孙老七好奇地道:“百合姐,这么一个只会沙沙响的破收音机,你还带着它做什么呀?干脆顺路去趟当铺,把它当了算了!”
小百合从来不让别人动她的收音机,因此,谁也不知道,它其实是能收到信号的。
小百合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自去年那一晚之后,陆遥的声音再也没有从收音机中响起,但小百合绝不会就此轻易放弃。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孙院长庄重地给大门落了锁,又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们所有人都在其中生活、成长的孤儿院最后一眼,道:“走吧!”
火车站离孤儿院并不算远。他们一行人成群结队地走了一阵,很快就到了。
刘一平早就等在了车行门口,站在几辆马车边,远远地便朝他们招手。
小百合先把收音机稳稳当当地放在马车里,正要帮忙一起装车,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小百合!小百合!”
她回过头,扫视一圈,才发现谭荣名竟站在街对面,隔着车水马龙望着她,脸色苍白至极,比小百合告诉他要离开时更甚。
小百合心中讶异极了,道:“你怎么来了?稍等一下!”
宽阔的大路上不时有车马穿梭而过,她趁着一个空档穿过马路,又拽起谭荣名,来到离大路远一些的角落里,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谭荣名道:“前几天我去舞厅没找到你,去你的公寓发现早换了别人,就去问了张大班。她告诉我你会从火车站附近的车行出发。但她也不知道你具体哪天走,所以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
小百合一愣,才意识到在搬离公寓之后,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谭荣名孤儿院的地址。
她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
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低叹。然而,听见小百合这么说,谭荣名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仿佛被火焰炙烤般痛苦的神色。
他吞咽了几下,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藏在心底的话,脱口道:“你跟我走吧!”
小百合一愣,道:“什么?”
谭荣名仿佛没听见一般,接着道:“我知道,你这么骄傲,绝不可能甘心只做一个姨太太的。但如果想和你正式结合,我必然会遭到我所有家人的反对。整个社交界都会对我们说三道四,冷嘲热讽。我不想让你经受这些。所以,所以……你跟我走吧!正好要打仗了,我们离开这里,去欧洲,去美国!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他攥紧了拳头,又道:“在离开你的那些日子里,我在北方赚了很多钱。可是我每一天都很痛苦,因为见不到你。我不想再忍受那样的日子了!我不想再为别人的目光而活了!求求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发!你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他恳求地望着小百合,激动的情绪没有让他的脸色红润起来,反倒更苍白了,简直像个幽灵一般。
小百合悲悯地看着他,想:对她的爱,让他多么痛苦啊。而如果没有遇到陆遥,她听到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又会多么地欢喜呢?
如果是在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里,他们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她开口道:“其实……在蔓蔓病死那晚,我在你的家门口等了一整夜。就在你和那位美仪小姐出门的那一天。”
谭荣名呆住了,道:“什么?”
小百合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蔓蔓的死我并不怪你。可是,每次看到你,我总是会想起她。这对我而言,太过残酷了。抱歉。”
至于他和美仪小姐说的那些话,早都已成往事,更不必再提了。
街对面,孙老三爬到了马车上,远远地喊她:“小百合!快一点!马上要走了!”
“来了!”小百合叫道。
谭荣名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可他仍不甘心,挣扎道:“可是,可是,你跟着这些人走,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们又能给你带来什么?战争要来了!你跟着他们走,不说和我一起去国外,或许还远远不如留在上海!”
小百合转过身,面向马路:“跟着他们,我能学到很多知识。”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要投身到更伟大的事业中去了。”
谭荣名一愣,道:“什么更伟大的事业?”
她对着谭荣名回头一笑,道:“拯救一个人。”
说完,不等谭荣名做何反应,便穿过马路,向着马车跑去。她的步伐轻快至极,如同扑翅的飞鸟,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