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突袭奉天北大营,标志着日本对中华大地侵略的开始。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海军第一遣外舰队兵分三路突袭上海闸北,遭遇了顽强的抵抗,于同年三月三日决议停战,并在两月后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史称“淞沪抗战”。
小百合抱着她奋力抢来的一小袋大米,走在回孤儿院的路上。一个报童从她身边跑了过去,一边叫喊着“号外!号外!”,一边向天空抛洒传单。
小百合停住脚步,从地上捡起一张。上面写的是中日两方将于本月二十四日在英领署举行正式停战会议的事。
她摇了摇头,把传单折了折,收进怀中——或许院长会想看一眼。
自闸北的第一声枪响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停战的消息早些日子就传出来了,可仍架不住人们背着大包小包往外跑,没条件的回老家,有条件的去国外,总之先离开上海。
甚至不需要有一个陆遥来告诉他们,所有人的心里都似明镜一般,战争绝不会就此轻易停歇。
在她公寓的租约到期之后,小百合没有续租,而是搬回了孤儿院。也幸亏如此,让她省下了一大笔钱——从去年九月之后,全国上下人心惶惶,舞厅的生意也变得极为惨淡。
陶菁终于耐不住她父母的劝说,回老家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嫁人。朱璇更是先她一步,早在上海没有开战之前,就和她的爱人私奔了,跑得远远的。至于具体去了哪,她谁也没告诉。
舞厅里的舞女剩了不到一半,每晚守着仅有的客人消磨时光。哪怕跳舞,也是恹恹的,四处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好在之前典当首饰的钱还有不少,虽然小百合的收入也减了许多,倒也支撑得住。
想到这,小百合不禁生出一阵庆幸——最近当东西的人太多,典当铺收都收不过来了。她那一盒子首饰若是放到现在,恐怕连原本五分之一的钱都卖不到。
孤儿院不知不觉地到了,小百合喊道:“我回来了!买到米了!”
这下,不仅她的弟弟妹妹们冲了出来,连他们的院长都披着外套从屋里走了出来,道:“居然真的买到了?”
说完,止不住地捂住嘴用力咳了两声。
小百合把大米递给孙老七,连忙去扶他:“是。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屋里去吧!咳嗽别又严重了!”
两个月前,外国的那位爵士通过电报传来了消息,声称他已经把上海的产业全部转卖了出去,要求孙院长在四月前把孤儿院关闭,并清走孤儿院里的所有人员。
这消息来得突如其来,孙院长一时受不住打击,竟大病一场,直到入春才有所好转。
他道:“没事,不用管我。你今天……是不是该去上最后一堂课了?”
小百合道:“是。五天后就要出发了。”
她环顾四周,院子里已经堆了不少包裹,大多是不常用的物什,冬天的衣服和这段时间陆续积攒下来的路上的粮食。
在上海受袭之后不久,刘一平便决定关闭书店,带着愿意和他走的人一同前往赣南,投奔那里他认识的抵抗组织。
小百合早就下定决心和他一起走,又见孙院长和她的弟弟妹妹们无处可去,便去询问了刘一平,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带上他们。
而在几番探讨之后,刘一平最终决定把离开的日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日,也就是五天之后。
从粮行走回来花了太久,小百合把院长扶回屋子里,顺便看了一眼表——离上课的时间不远了。
孙老三还在外面拉车。为了节省路费,小百合走了一段路,去坐了比黄包车更为便宜的电车。
和平书店门外照常地挂着“今日歇业”的牌子,小百合推开门,走进内室。原本就稍显局促的屋子里坐满了人,连高高堆起的杂物都被推到了墙边——在这里上课的所有学生都来了。
然而,刘一平仿佛对这件事恍若不绝,仍慢条斯理地按照他的课单细细地讲着。
两个小时的时间倏忽而过。
刘一平在小黑板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回过身来,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同学们,下课!”
他话音落下,可底下的人一个都没有动弹。
刘一平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才慢慢地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可能仍会与我同行,有一些则与我就此别过。但无论你们以后选择怎样的人生,我都祝你们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见仍无人动,又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走吧!”
前排的一人吸了吸鼻子,起身上前,与刘一平握手。而后,桌椅碰撞摩擦的声音纷纷响起,一条长队自发地排在了他的身后。
握完了手,学生们三三两两安静地向外走去。
小百合则主动留下来,和钱木岑他们一起帮忙收拾屋子。没收拾多久,突然听刘一平道:“小百合,你过来。”
小百合放下手里的凳子,一头雾水地来到他跟前,就见刘一平踌躇片刻,道:“小百合,百合花清丽芬芳,我也很喜欢。但它毕竟是供人赏玩之花,脆弱易凋。你有名无姓,离开了上海,日后与人交往,也或有不便。如果你不介意,不妨,再另起一个名字?”
他说的话大大出乎了小百合的意料,她讶异道:“另起一个名字?”
刘一平道:“对。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一阵了。但你若不愿,也不必勉强。可以等真正需要时再说。”
小百合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您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叫小百合,难道到了五六十岁的时候,还叫小百合吗?岂不是惹人笑话!可是……那我该姓什么呢?”
跟着孙院长姓孙吗?
虽然院长对她算是不错,但小百合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孤儿院的女孩们,从来没有和院长一起姓孙的。
刘一平道:“不若……姓白?仍留着你‘百合’中的‘白’字,只去掉头上枷锁,唯愿你日后再无拘束,海阔天空!”
小百合心头一热,眨了眨眼,道:“好!这个姓好!从今以后,我就姓白了!”
刘一平道:“至于名字……”
小百合想了想,道:“我还是很喜欢花。我听说,在北方,艳丽的梅花会在雪中绽放,就像人的血滴在雪地上一样。只可惜我从小生长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红梅这般傲雪凌霜,必定不愿供人赏玩,您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