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这问题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尖锐直白,锥心刺骨!
不是早该适应了吗,为何她还会这般痛苦?
水汽骤然蒙住了小百合的双眼,她想要表现得强硬一些,却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她说道:“是,我是一个舞女。我为了更好的生活,选择了这个工作。我从小到大没有上过一天学,没有读完过一本书。您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
她顿了顿,又道:“可是,从今天开始,我想学习了,这就是我的错了吗?就因为我的过去,我就不配读书了吗?有人告诉我,我来这里就可以上学了。说这里的人都是进步人士,思想开明,冒着天大的风险,只为宣扬让世界更好的新理念。可是,‘人人平等’这几个字说了多少年了?这还算是什么新思想吗?就因为我舞女的身份,我就不配与他人平等了吗?照这么看,她还是说错了!这里哪有什么进步人士,不过都是和去我们舞厅跳舞的那些人一般的老古董罢了!”
说完,她便要夺门而出,却又被叫住了:“等等!”
那中年男人站了起来,问她道:“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教学的?”
小百合心头一跳,道:“他说,他的名字叫王远。”
男人微皱起眉:“王远?”
小百合道:“对,王远。怎么,他没有在这里读书吗?”
男人道:“你是在舞厅遇到他的?”
小百合道:“不,我们只是在街上偶然撞到了。那时见我心情不好,他便请我吃了些东西。我对他说出了心中的苦恼,告诉他,除了做舞女之外我不知道有什么出路,他就让我来到了这个地方。”
男人沉默一阵,道:“你想学些什么?”
小百合道:“这里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男人道:“那你就学一学写字吧!学会了写字,可以去做文员。”
小百合道:“其实我粗浅认得一些字。”她想起陆遥对她说的,她在登上月球前所学的科目,迟疑片刻,道,“你们这里……教不教数学、物理和化学?”
那男人脸上露出讶色:“数学、物理和化学?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词的?”
小百合道:“我的一位客人对我说起过,我觉得很有意思。”
男人道:“那不是你们女人该学的东西。”
小百合反问道:“试都没有试过,您怎知那不是我该学的东西?难道我们天生就比男人愚笨吗?”她看了一眼那男人拿在手里的《科学》杂志,“您信奉的西方科学里,哪一条理论这样说了?难道不正是因为像您这样的人不断阻拦,不断反对,我们才更没法去学那些东西吗?”
那男人盯了她半晌,终于道:“好罢。两日后,下午四点,你再来这里。如果能听得下去就听,听不下去,你就自行离开罢。”又道,“我叫刘一平,从今以后,你叫我刘先生就好。”
两日后,小百合依着约定的时间来到书店门口,只见门上挂了一块牌子,写着“今日歇业”。她踌躇片刻,忐忑地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刘一平站在门后,对她点点头,让他进来。
书店后方写着“闲人免进”的木板被移开了,门帘掀起,刘一平示意小百合进去。
原来,书店背后还有一个极为狭窄的小院,通向一间放着杂物的屋子。屋子里摆着歪歪斜斜地摆着几张桌椅,坐了几个人,簇拥着一块尚且残留着粉笔痕迹的黑板。
小百合刚一进来,那几个人便齐刷刷地望向她。
刘一平跟在她身后,道:“这位是……百合。是王远介绍她来的。”
其中一人吃惊地道:“王远?他不是前一阵子回老家去了吗?”
这下,小百合原本跳得飞快的脉搏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她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前两日看刘一平的反应,她便猜测王远应当暂时不在城中。
不然,他定会反问她为何她不与王远一起过来,或者让她等一等,等他与王远确认之后再给她答复。
她果然猜对了。
也幸好王远此时不在城中。不然,她就只能以“你醉酒时告诉我的,你不记得了吗?”之类的理由来搪塞了。
还不等她做出回答,就有人替她道:“那怎么了?就不许人家考虑考虑再来吗?”
说话的是原本坐着的另一人,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
他从杂物中搬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摆在自己身边,友好地对她微笑道:“请坐吧,刘先生的哲学课很有意思,你不会后悔来听讲的。”
刘一平点点头,又指向他和离他不远的另一人,对小百合道:“你不是想学数学、物理和化学吗?去请教他们。”
于是,小百合开始上学。